“太皇太后！”杨夫人被冉洛领进来之后，几乎要扑到太皇太后身上，杨大人倒还持的住一些，进了暖阁，便一跪不起。
太皇太后神色淡淡的，轻轻的撇着茶盏盖子，将军府外头待客的这一套，用的是官窑浅绿釉云海纹的，瓷质细腻，可纵是如此，那发出来的“泠泠”声，也让人心里毛毛的。
太皇太后不说话，杨大人跪在地上再不曾起来。
杨夫人还不等太皇太后开口，便抹着眼泪说道：“不拘太皇太后如何动怒，且先听妾身解释，妾身的确是动用了长公主的嫁妆，可妾身是为着杨家的血脉着想啊，连辅国公都吃了败仗，振云他从未上过战场，哪里是蒙古兵的对手？
她们都说了的，蒙古兵那是生吃牛羊肉的，骁勇至极，真在战场上遇见，可不是要要了振云的性命去？
杨家三代单传，只振云这么一根独苗了，若真死在战场上，可怎么是好？长公主可以再嫁，振云可怎么办？
妾身也不是不让蒙古退兵，只是给了他们这些个银钱，让他们往开平或是四川去，反正镇国公府还有个儿子……
太皇太后，妾身这是一片慈母之心，您总不能让妾身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太皇太后如今连理也不愿意理会杨夫人，只睿智的眸子冷冷的射向一旁的杨大人，冷声道：“怎么？你以为这一跪，这事情就这么了了？挪用当朝长公主嫁妆，通敌叛国，这么大的罪名，你一跪就了了！”
杨大人的背，就在太皇太后的目光下，弯了下去，再也直不起来：“姑母，我也是实在没法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有这样一个机会，能用银钱换他的命，我怎么能坐以待毙？”
聆雪就坐在太皇太后下首，大理石面的梨花绣墩在夏日里坐来，该是正适宜的，只聆雪这会儿有些不自在，这件事情怎么说都是杨家的家事，太皇太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隐瞒下去，却让她在这里坐着，分明就是要她为这件事情做个见证的。
聆雪没想到杨大人会糊涂至此，只当杨家后院不安宁，如今再瞧杨大人这模样，能在这个时候，喊太皇太后为姑母，分明就是打着求情的意思，怨不得她之前不曾看出这件事情，合着杨大人与杨夫人都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事儿。
就好像是儿子外出，需要银钱打点，她们不过是送了一份银子出去而已，便是被关了这些天，杨夫人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至于杨大人，一进来就这么跪着，却不是因着这件事情，只是单纯的惧怕这位姑母而已。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看着这对不成器的夫妻，若不是因着这两个人立不起来，她也不至于很早就起了念头，将杨振云与端瑞配在一处。
她身为杨家女，自然不愿意杨家绝后，只希望从杨振云这一代，重新振兴起杨家来，再没想过，这对不成器的夫妻能犯下这样的大错来。
端瑞为着这事几乎一尸两命，端瑞一个身在宫中多年的公主，都知道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连带着端瑞和她腹中的孩子都翻身不得，只有这两个始作俑者，还优哉游哉的认为，不过是送出去一笔银子而已。
“既是不愿意坐以待毙，那就尝尝你们不坐以待毙的下场吧。”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冲着外头喊了声：“来人，将这二人送去天牢，着人好好审理。”
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静至极，面对蠢笨至此的至亲，太皇太后已经厌恶了一次又一次的说和教训，不让他们吃些苦头，不知还要犯下什么样的事情来。
侍卫们整齐划一的进来四个，身着铠甲，威严肃杀，到这会儿杨夫人还觉得太皇太后只是吓唬她：“太皇太后，您不能这样，臣妇给蒙古军的是长公主的嫁妆银子，若要问罪，也不该只问罪我们，长公主也托不得干系，太皇太后难道要让长公主连月子也做得不安生吗？”
“呵。”太皇太后冷笑一声，目光灼灼的看向杨夫人，如腊月冰雪一般凌厉的眼神射过去，将杨夫人钉在原地：“这是你的倚仗？你不见得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偏要用了端瑞的，便是打量着，将端瑞一并拖下水，是不是？”
太皇太后猛地一拍梨花小几，狠声说道：“你觉得哀家要保住端瑞，所以连你们也一并要保住了，是不是？哀家今个儿就告诉你，做梦！哀家如今谁也保不住！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许还给哀家几分脸面，如今的皇上跟哀家却没有半点关系，你们以为，如今还是从前吗！”
杨夫人与杨大人好像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如今的皇帝已经换成了永嘉，但杨夫人还是觉得不相信，太皇太后必然会保住端瑞的。
“那既是如此，怎么不见宫里拿长公主下狱？该一视同仁才是。”杨夫人道。
太皇太后冷笑道：“你们只记着端瑞是在哀家跟前长大的，难道忘记端瑞的身份了不成？端瑞是贾贵妃所出，如今当朝丞相是端瑞的表哥，皇贵妃是端瑞的表妹，更重要的是，她姓赵，她是皇族，是姜国唯一的长公主，只冲着这个，她就不必死。
至于你们，怕是这些年早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吧？哀家一次次为你们收拾烂摊子，不过是想着等端瑞嫁过去，你们安份了，杨家还有振兴的机会。
可你们一次比一次张狂，没什么你们不敢做的，如今也是时候承担罪责了，杨家的，一个都跑不了！”
“振云！太皇太后连振云也要下天牢？端瑞是您的外孙女，难道振云就是别人家的哥儿？太皇太后是老糊涂，连亲疏都分不清了吗！”杨夫人一下子被侍卫拿住，又惊又俱之下，什么都敢往外说。
太皇太后却连一句话都不想与这两人说了。
还是汪嬷嬷见杨夫人挣扎的厉害，拿了锦缎带子捂了杨夫人的嘴，怕她这一路出去嚷嚷，便是有命也没命了，倒坏了太皇太后一番心血。
“夫人自己想明白，是谁害得好好的驸马爷进了大牢，还是要砍头的罪名的。”汪嬷嬷说完这句，冲着侍卫们一摆手，将两人押了出去。
太皇太后也不愿意多留，立起身来说道：“哀家这就回宫去，免得端瑞在月子里多思。”
聆雪赶忙立起身来，跟在太皇太后左右，她本是想着，约莫要闹小半日的，没想到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用。
聆雪本是要留在将军府一阵子的，好与婉婉说说话，可瞧着太皇太后的模样，分明是有话要与她说，她便跟了上去。
马车里宽敞的很，聆雪却不曾留冉洛，让冉洛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马车里头，只太皇太后与聆雪，汪嬷嬷三人。
太皇太后似是疲累至极，半阖了双眼与聆雪说道：“外人只当杨家是因着与端瑞不合，哀家动怒，被禁了足，不会知道他们一家三口在天牢里头，贾伟宁会安排人，让他们吃些苦头。”
聆雪轻“恩”了一声儿，杨大人杨夫人这样肆无忌惮的，的确是该吃些苦头了，若是能就此学了教训，也是好事一桩。
“哀家这些年，替他们兜揽了不少事儿，却纵的她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聪慧，将来自然不会学哀家这副样子，你与容泽都不会。哀家是吃了多少年的苦，才学会的这些，你与容泽小小年纪，如此沉稳冷静，实是难得。”
太皇太后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振云的父亲，便是从小被娇惯着长大，一根独苗，哀家没子嗣，便也一味的惯着他，你瞧着杨家连个爵位都不曾有，却在临安城里能排上前几，都是那时候哀家的赏赐堆积起来的。
后来，等哀家意识到，这样与捧杀无疑的时候，已经难以更改了，到了端瑞这里，一面是哀家想给杨家留条后路，一面是不愿意韩氏也行捧杀，将端瑞害了去，女儿家跟男儿不一样，骄纵起来，再吃亏，那便是天上地下了。”
太皇太后顿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从前的自己，还是想起了现在的贾馨宁。
“端瑞虽说是哀家从小定下来的，但后来哀家也想过，杨家许是不适合她，只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韩氏不会让端瑞嫁回贾家，韩氏不会，贾丞相也不想要端瑞，哀家不是不知道端瑞从前如何想的，也试探过贾丞相……”太皇太后徐徐说着过往。
聆雪倒没想过，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若是端瑞早知道，太皇太后为着她努力过，该是就不会那样闹了吧？
太皇太后似是猜到聆雪所想，温声说道：“不告诉她是不想让她知道，她是被贾丞相抛弃了的，哀家宁愿她认为，是哀家坚持要她嫁进杨家的。”
“那时候骑虎难下，哀家若是放手，韩氏必不会让端瑞嫁个妥善人家，哀家也无从选择，唯一的欣慰便是，振云这孩子，是真心心疼端瑞的。”
汪嬷嬷在旁酸楚道：“太皇太后总算肯把这些个事情说出来，不再是一个人闷在心里头了。”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哀家岁数一大，有些怕了，怕没人知道哀家背后到底付出了什么。从前性子倔强，只道无愧于天地，如今离着阎王殿越近，就越怕，怕……有人到了地底下，也不知哀家为他到底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