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独贾馨宁是这么想着的,太后第一个想到这上头去,太后历经两朝,许多事儿纵是自己没经历过,也瞧见过的。
端瑞突然间这个模样,太后头一个心焦,自己亲去扶了她,问:“到底怎么着?路上哪个欺负你了不成?你是公主,怎得还能受了委屈?哀家跟你说了多少回,咱们姜国就你一个公主,不拘遇着什么,先将人打了去,再说旁的。”
端瑞还没来得及作答,太后便急着问端瑞跟前伺候的茗茶:“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公主怀着身子,不好动气,你们做什么去了?自小跟姑娘似的养着你们,在宫里也都是有气性的,倒外头竟让人欺负了不成?”
茗茶将端瑞扶稳了,才敢跪下去请罪,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杨太后的话,因而就跪下来没言语。
端瑞“噗嗤”一声儿笑,才算是打破了慈宁殿里风雨欲来的气氛。
杨太后就与端瑞面对面,瞧见端瑞掩唇轻笑,倒有些拿捏不准了,上下打量了一圈,见端瑞的肚子已经显怀,面色瞧着也还红润……
“皇祖母先让人上一盏青梅水来,我入宫这一路都是温热白水,就惦记着这个呢。”端瑞声音也比从前爽利的多,倒好像出去一回,变了一个模样。
汪嬷嬷先开始给端瑞备下的是从前爱喝的桂花蜜,这会儿要换青梅水,怕旁人做的味道不好,便亲自往耳房去了。
杨太后瞧着端瑞这模样,想问,又觉着自己问的多了,倒显得上赶着,惹得端瑞不快,端瑞自小不喜受人约束,出去这大半年,怕是愈发不爱被人管着问着了。
杨太后不开口,端瑞自在的往罗汉榻上倚了,又是挑软枕,又是挑大迎枕的,很是折腾会儿宫女。
待端瑞总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待稳当了,聆雪瞧了她一眼,便瞧明白了,但贾馨宁和杨太后还糊涂着,便顺嘴问道:“瑞姐姐这大半年在广西,都经历了什么?我怎么瞧着,变化这么大?”
端瑞抚着肚子,笑道:“最大的可不就是这个了?”
端瑞笑容爽朗,驱散了众人阴霾,看着这模样,该是没经历什么不好的。
聆雪觑了杨太后一眼,含笑继续问道:“那是怎么着?我听着先头的话,还以为瑞姐姐换了个芯子呢,当初也不是哪个,把太后娘娘都气得宣了太医。”
聆雪确认端瑞没经历什么不好的,便也敢将从前的事情拿出来说,还是太后有些埋怨的瞧了聆雪一眼。
太后难得瞧见端瑞这样自在的模样,怕聆雪这一提,端瑞面上过不去,一会儿又冷了脸。
然而端瑞再跟从前不一样了,目光落在杨太后身上,还有些小女儿的娇态:“从前是我胡闹,让皇祖母为我担忧了,如今我怀了身子,人还不曾生出来,我便恨不能将她后头一辈子的事情都算计到了,也就能体谅皇祖母从前的心了。”
端瑞说完,眼圈微红的与杨太后道:“皇祖母,您别将那些事儿放在心上,原谅我从前不懂事吧。”
杨太后听得动容,见端瑞红了眼眶,却不信了:“你从小在哀家跟前长大,自来是个不爱哭的,这到底是哪个欺负了你?你只管跟哀家说,哀家还是这姜国的太后,哪个敢给你气受?”
端瑞无奈的笑,心里头却觉得暖和的很,愈发的想哭了,实在没法子,半撒娇半埋怨的说道:“还不都是怀这个孩子怀的,如今我是动不动就要哭的,虽不至于伤春悲秋,但也听不得半点不好的东西了。”
聆雪瞧着,杨太后该是还不信的,便笑着问端瑞:“瑞姐姐在广西过得可好?那回瑞姐姐走的急,备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齐全,这怀着身子便回来,路上可吃了苦头?”
端瑞回道:“多亏了你备了那些个药材,又带了大夫过去,咱们这儿总跟广西不一样,那边的大夫给咱们瞧病就是不成,我才怀了身子的时候,着了风寒,偏说怀了孩子,用不得药,可难受坏了我,还是我带过去的这个,开了食疗方子,这才熬过来了。”
杨太后听了这话就动了怒,宫里女人多,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法子磨搓人的,一尸两命的也有,杨太后听着就像是故意欺负端瑞,气得要把那大夫抓来斩立决了。
端瑞便笑:“我是公主,那大夫哪里敢轻易给我用药?用的好了便也罢了,若用的不好,他们一家老小都活不成,自然不敢,还是聆雪抄了的食疗方子顶用。”
汪嬷嬷这会儿端了青梅汁来,端瑞正在罗汉榻上歪着,伸手一接,竟是洒在裙裾上了,原水红的素锦裙裾,落了汤汁,成了荔枝红色,端瑞笑着要去换衣裳。
聆雪与贾馨宁便跟着端瑞一道往稍间去了。
杨太后不信端瑞的话,把跟着伺候的白茶,茗茶给留了下来,恨不能让她们两个从端瑞离了宫的那日开始说起。
端瑞也知道杨太后留下两人是何意,倒也不急着出去,换了条海棠紫蜀锦绣玉兰花的月华裙,也不换上头的软烟罗褙子,直接靠坐在美人榻上。
贾馨宁到这会儿才有说话的机会,她是经过事儿的,自己从前什么样儿,如今为着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儿,心里都有数,哪次性情转变不是活着血和泪的,因而问道:“表姐,你同我说实话,你在广西到底怎么了?”
聆雪都瞧清楚了,倒也不急,稍间里没人伺候着,便自己给两人煮了茶来。
端瑞拉了贾馨宁在美人榻上一道坐着,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瞧见她从前那么有的婴儿肥,这会儿尽数干瘪了去,心里极不是滋味。
“我在外头当真没遇着什么,跟从前不一样了,一是因为怀了身子,懂了皇祖母那颗心,二则也是亲眼瞧见过,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事儿。”
端瑞到了广西,住的宅子离着阵前还远着,那边若是打起来,这边儿现跑都来得及,可到底是挨着战场的,每日里打听着消息,知道多少兵士死了,看多了,听多了生离死别。
知道这样的事儿,才知道自己从前矫情。
“我是真的过得好,倒好像这辈子都没过得这样好过。”端瑞就势看了聆雪一眼,从前聆雪便总说,她这样算不得不好,真出去走这一圈,倒好像也从自己心里走出去了。
“倒是你。”端瑞目光落在贾馨宁身上,贾馨宁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也知道,心里恨毒了韩皇后,却也没法子:“我从前总羡慕你,结果我倒是比你过得好许多。”
贾馨宁垂眸笑了笑:“我路上才与聆雪说过这样的话,这会儿倒还要跟表姐说上一回,我如今惜福,遇上永嘉,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端瑞还当贾馨宁是从前的心性,皱眉道:“我在路上便想着,回宫后要替你好好整治整治全家的那个,凭着什么就顶了你的太子妃位置?你可倒好,竟要倒退回去了不成?”
“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且如今我一个人占着永嘉,也不许他往那边去,等过阵子,也要安排着往她那儿去的,总比往杨氏那儿去强。”贾馨宁说着,便同端瑞埋怨起杨玉雁来:“就跟你们府里的那个史姨娘一样,没事儿就给人添堵!”
贾馨宁说起这个来,又问端瑞:“你这回预备着怎么着?”
端瑞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想好了,我暂且就在宫里住着,有皇祖母在,我安心。”
史姨娘不是寒门小户,那是辅国公府的嫡女,嫁给哪个府邸都能成的,杨振云不是所有世家子弟里最出挑的那个,倒来给杨振云做妾,若是做妾还能输了去,史姨娘怕心里要晦气死了。
史姨娘的出身决定了,她势必是要闹的。
“我先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便是回去跟她打擂台,也先要把孩子护好了。”端瑞抚着小腹说道。
聆雪煮了一份雪梨水,给两人一人递过去一盏,在另一侧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道:“瑞姐姐这么想,倒也好,没什么比孩子更重要的。”
贾馨宁是经历了人事的,却与聆雪想的不一样,张口道:“但你不回去,可不是给史姨娘服了软,她原就恨不得你不在府里,等杨振云回来,她还不得在府里一家独大?”
端瑞笑看贾馨宁:“我纵是回去,难道还能把他留在正院了?她们杨家人还不得闹翻天,说我善妒?我不回去,他自己不肯往史姨娘房里去,也怨不着我。”
贾馨宁想想倒也是这么回事儿:“可是,若杨振云去了怎么着?他又不是永嘉。”
永嘉心思单纯,在男女之事上,没那么多欲望。
端瑞慢慢垂下眼皮来,说道:“我府里留了人,若他忍不住,我的人自然能把他留在房里。”
聆雪听得微微皱眉,与端瑞安排的人睡一处,那跟往史姨娘院子里去,有什么差别?
聆雪只当走了这一回,端瑞与杨振云就算不是情深意厚,也该是琴瑟和谐了,如今看着,怕最多也就是个举案齐眉,两人之间总归是差了些信任,杨振云那样痴情,如何会背叛端瑞?
端瑞似乎能看穿聆雪的心思,没等聆雪张口便道:“你不曾大婚,不知男子脾性,这世上哪儿有不偷腥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