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之前哭得太厉害,抽干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和眼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醒来之后,只是呆呆地坐在病床上,面如死灰,毫无生机。
而王安然就站在病房门口,倚着门框,与她眼神对视着。
苏静雅直勾勾地看着她,许久许久,之后,她轻轻扯动嘴唇,用跟过去一样亲密无间的声音说:“安然……你知道吗?!原来,我不是孤儿,我有一个很了不起的爸爸。
他很疼我,很爱我,虽说只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但是……他却给我建造了最温暖最坚实的堡垒,让我也尝到轰然倒塌的世界,被另外一个人撑着的感觉,除了安心之外,更多的是被呵护,我从来不知道,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保护的感觉,会那么好,会那么幸福……就像你小时候被绑架,王叔叔拼命救你一样……”
苏静雅说得声泪俱下,痛不想要生。
她一面笑着,但是更多的却是痛哭流涕。
她抬手,用力按住揪痛的心口,歇斯底里地问:“可是……他不在了!!!!!我再也见不到他,我喊他的名字,他再也不会回应我!!!!更不会再叫我女儿,不会唤我小雅!!!!我再也不能跟他讲话!!!!!安然,你告诉我,真的是……欢欢,杀死他的吗?!”
王安然定定睥睨着她,并没有从正面回复,而是平静得毫无感情地说:“我只能说,那视频,绝对没有被人动过手脚,是原带。”
苏静雅一听这话,心口,猛然一刺,眼泪顿时就滚落下来。
再次回到春城,和上一次跟皇甫御从樊城回来的感受不一样。
上一次,面对豪华的大都市,她只是迷惘与怯懦。
可是这一次——
苏静雅坐上出租车,让司机包着春城一条街一条街的开。
她就那么的爬在车窗前,每当经过一条又一条熟悉的街道,她就心痛得天翻地覆,难受得要死。
苹安街的百货大楼,她曾挽着郑君南的胳臂,在里面挑选了最漂亮的裙子、鞋子,从头至尾,郑君南都耐心的眉目含笑,不管她穿多难看的衣服,他都称赞:“很好看。我女儿长得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顺阳路最出名的‘过桥米线’店,是她在那五年里最喜欢吃的米线,出租车从那里疾驰奔过,苏静雅看着明明才下午四点,店门口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买米线。而她,不知是眼花,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仿佛看见郑君南夹杂在人群里,帮她买米线。
那时候,她每次下班回来,只要郑君南来春城,她总是能吃上了她最爱的鸡丝和牛肉的米线。
而郑君南大多时候,只是坐在她的对面,双目含笑看她大口大口吃。
北泉路的花苑小区门口的街边公园,她能看见郑君南带着亿念,把他抱在单杠架上,教他锻炼身体。
双福路的必胜客店,透过玻璃墙,她明明就看见每周五,他们一家三个人坐在店里和乐融融吃比萨,郑君南觉得店里的果汁食用色素太多,于是,他会自己果汁机和新鲜的水果,完全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微笑着给他们母子榨果汁……
游乐场。
出租车经过那里的时候,苏静雅眼睛都不眨的呆呆盯着高高怂在半空的超级巨大的摩天轮,好似傻了一样。
包着游乐场转了一圈,出租车马上就要从后门一闪而过,苏静雅看见后门门口的一些商贩,她突然大声喊道:“师傅,停车——!!!”
明媚灿烂的阳光下,微风习习。
苏静雅却坐在后门上的一处石椅上,一边流泪,一边吃棉花糖——
明明还是同一个商贩的绞出来的棉花糖,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大小,今天吃,跟上一次郑君南陪他们吃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苏静雅咬一口,就想要扭头往左手边上的石椅微笑,可是,她却死也笑不出来。
现在这张石椅,正是四年前,郑君南陪她和儿子来的那一次,离开游乐场时所坐过的。
那时候,郑君南就坐在她的左手边,儿子坐在她的右手边。
她和儿子不顾形象的啃棉花糖,郑君南一手分别拿着一朵棉花糖,给他们当备份……
苏静雅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卯足全力憋住不哭,可是,她最终控制不住内心决堤的悲哀,失声痛哭出来。
一遍又一遍的哽咽呢喃呼唤:“爸爸……爸爸……爸爸……再陪我吃一次棉花糖,爸爸……爸爸……爸爸……再陪我坐一次摩天轮——”
传说,摩天轮是距离幸福最近的地方。
只要在抵达最高的那个点时许愿,不管什么是愿望,都会实现。
四年前,她在抵达顶点那一刻,她许出的愿望是:希望欢欢可以早点回来。
如果这时间能有时光机,能退回到四年前,她一定会许愿,让爸爸陪着我,陪我一辈子——
苏静雅去渔村时,天色都暗了。
暮色中,她怔怔地站在郑君南破产之后,艰辛撑着的公司——一栋十二层的小楼。
苏静雅站在小楼前面,久久出神发呆。
她发过誓的,会把这栋早已被拍卖掉的小楼买回来。
犹记得在得知被拍卖那天,强制她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每挪动一处郑君南使用过的东西,就像在割她肉一样,痛得翻天覆地。
那是郑君南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但是……她却没有守住。
苏静雅僵硬地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
天色黑尽,她突然想进去看看。
想看看,被拍卖之后的小楼,变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她花了一笔钱,跟保安沟通,而这栋小楼早已荒废了,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保安迟疑了下,便答应了。
从一楼到十二楼,一路上,苏静雅的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她有些分不清时空,分不清时间。
搞不明白,这是两年前,她来这栋楼给郑君南送吃的,还是仅仅只是为了缅怀。
在推开郑君南办公室门的那一瞬,苏静雅握着扶手的手,颤抖得厉害。
喉咙发紧,鼻尖发酸,眼睛刺痛难受。
她多希望是两年前。
每次推开这扇门,就能看见郑君南正坐在里面工作。
她多么不希望推开之后,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推开门之后,苏静雅既失落,又诧异。
失落是因为:里面,的确再也找不到郑君南的身影,他永远不会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