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唯也有和丁媛媛开始谈恋爱的意愿的时候,他查出了癌症,一经确诊就被送往上海的大医院接受治疗。
顾唯太年轻,细胞活跃度高,癌症发展的也比一般成年人快,他的身体迅速衰弱下来,幸好身子底子不错,在经过一个疗程的化疗之后,还能比一般癌症病人精神些。
顾准要上学,不能经常来看顾唯,而且就算顾准来了,顾唯也不想见,顾家爷爷考虑到顾唯的心情,也尽量不让顾准去上海。
其实顾唯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和顾准毕竟长得一般无二,曾经是同样的英俊帅气,青春蓬勃,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众星捧月的人生赢家,怎么想到虽然生子一个母亲的肚子,虽然有同样的生活条件,人生际遇却大不相同。
顾唯被癌细胞打到了,顾准却没有一点事,一个在医院里忍受煎熬,一个在学校里意气风发,让顾唯再见到顾准,就像是让他看到曾经的自己,那远比照镜子和看照片更受刺激。
顾唯的心情和脾气也因为这次大病而改变,他变得喜怒无常,刻薄且不近人情,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吃着几十颗药片,看着医院的白墙壁、蓝窗帘,整个人生都陷入了无望。
化疗对他的效用也越来越慢,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了抗药性,器官也在衰竭中,基本上就是一个等死的状态。
然而就在这时,顾唯在医院里遇到了一缕阳光。
他认识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也经常出现在医院里,他时常就坐在自己的病房窗口往下看,一眼就能看到她。
顾唯说,他注释着那个女孩很久了,因为距离远所以不知道她的长相,只是隐约能分辨出她的胖瘦高矮,但他却觉得注视着她,是一种有趣的休闲活动。
听顾唯的描述,那女孩似乎有点笨,有点傻,有点二,她的肢体语言很丰富,否则不会吸引在楼上的顾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观察她。
顾唯说,那个女孩有一次在楼下摔倒了,明明疼得一瘸一拐,却还是跟经过的护士打招呼,话里带着笑,嗓门很大,声音很脆,让人很难忽略她的存在感。
直到有一次,顾唯在住院部的楼下遇到她。
当时,是负责顾唯的护工推着他做的轮椅下楼的,顾唯没什么精神,被太阳晒得不愿意睁眼,只是撑着头有气无力的样子。
然后,他就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他下意识皱了下眉,很不喜欢这种被人一惊一乍打搅的感觉,他的眼皮子刚刚抬起,就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子来到身边,就站在他的轮椅旁边。
顾唯只要轻轻抬眼,不费什么力就能看到女孩的脸,只是阳光有些刺眼,他必须眯着眼。
就见那女孩正在和他的护工说话聊天,那女孩笑的灿烂极了。
顾唯原本有些不耐烦,很不喜欢被这样打搅,甚至晾在一边,但当他看到女孩的笑容,听清女孩的声音,那一瞬间,他心里的不耐烦渐渐落了下去。
他认出来了,就是那个女孩,他经常在窗口看到的那一个。
这是顾唯和女孩的第一次见面,自这以后,他离开住院部的次数就变多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出来,是要见那个女孩,还是单纯的晒晒太阳。
再后来,顾唯见到女孩的次数越来越多,偶尔还会说上几句话,时间久了两人就熟了起来,一些原本根本不会和外人说的事,顾唯都对她说了,顾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觉得和这个女孩说说话,就是他在这家医院里唯一一件趣事,也是唯一一件鲜活的。
但两人的缘分到底不深,女孩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临走前还和顾唯说好了,她会再回来看他,还让他保证一定要保持联系,让她知道他很好。
顾唯答应了,而且努力做到对女孩的保证。
只是,就算他的意志力再强,努力的再多,依然改变不了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并发症和癌细胞最终将他的最后一点体力都消耗殆尽。
那最后几天,顾唯躺在病床上,大多数时候是昏迷的,偶尔清醒过来,病床前会出现一两道人影,他隐约可以分辨出来那是他的兄弟顾准,和他的爷爷。
顾唯想和他们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在他心里还有一个女孩的倩影,他想再联系她一次,却做不到。
直到初夏的某一个清晨,顾唯闭上了眼睛。
故事讲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
我无法再装作喝醉了的样子,我的心揪成一团,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酒精真的影响了我的反应和判断力,我满脑子想起来的都是陈晓峰,我如何因为一张不及格的考卷而认识他,如何离开医院,如何失去他的最后一封邮件,如何以为他去世了……
我不知道这天底下为什么有这么巧合的事,顾唯也在同一家医院里遇到了一个女孩,也一直惦记着那个女孩。
顾唯还认识陈晓峰,他们有一样的经历。
唯一不同的是,顾唯在医院去世,而陈晓峰经过顾唯的告知,令我得知他如今过的很好。
我努力将头低下去,埋在曲起的膝盖里,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愿让哭声溢出。
直到我的头顶落下一个大手掌,是顾唯。
顾唯轻轻摸摸了我的头发,低声问:“睡着了?”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
顾唯便又说道:“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你听清了么?”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句话都没说。
然后,我听到顾唯说:“听不清也好,其实我也不希望你记住这些,等明天你睡醒了,酒醒了,就都忘了。”
自这句话后,顾唯也不再说话。
我们就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我抱着膝盖,将脸埋在里面,他一动不动的坐着,看着黑压压的海面,以及和天空连成一体的海平线。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我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只记得顾唯拉着我的手往别墅的方向走。
进了门,我连澡都没洗,回到房间就倒在床上,将干涩的脸埋在枕头里,闭上眼,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陈晓峰。
但在我模模糊糊的进入梦乡之前,耳边隐约传来的却是顾唯的声音。
梦中的他和陈晓峰的影子渐渐重叠了,我走向那个坐在轮椅上虚弱的身影,他听到动静,有气无力的掀开眼皮。
那张脸,变成了顾唯的。
……
第二天,我直到中午才起床,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平时一半的画面。
我走到浴室里对着镜子一看,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肿成了核桃。
我敷了一块面膜,一块眼膜,又用凉水洗干净脸,这才趿拉着鞋下了楼。
楼下,顾唯正在厨房里忙活,他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有好几个都是我很爱吃的。
我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吃外公做的菜,他生前是个大厨,有几道拿手的绝活,在我出生的小城市很有名,退休的时候还有好多家大酒楼排着队来返聘,都被他一一回绝了。
都说处室在家里是不做饭的,但我外公退休后却有大把的时间做饭,因此可以说我是吃我外公做的饭长大的。
我爸妈那时候工作忙,也没这方面的口服,再后来我外公年纪大了,我妈的工作也没那么忙了,便留在家里做饭。
我外公的其中一道拿手菜就是麻婆豆腐,虽然我们不是四川人,但我外公的这道菜连四川人都夸好吃的能吞掉舌头。
这不,今天顾唯做的几道菜里,其中就有这道麻婆豆腐,还有另外几道我喜欢的。
我坐在餐桌边,忍不住就拿起筷子偷吃了一口。
严格来讲,自然不如我外公做的,但是也算美味了。
我赞叹了一声:“好吃!”
顾唯将两碗米饭端出厨房,笑着说:“来,吃饭吧。这里面有两道菜我做的还不熟练,不知道有没有失手,尝尝看。”
我接过米饭,随口问他:“那两道菜不熟练?”
顾唯坐下来,说道:“其中一个就是你最喜欢的麻婆豆腐,这道菜看着简单,做起来还真难,要做出那种味道更是难上加难。”
我笑了一下,吃了一口米饭,忍不住又吃了一块麻婆豆腐,只是豆腐还没在嘴里咀嚼完,我就愣住了。
我就那样端着碗,拿着筷子,一动不动的愣着神,我的大脑也开始飞速旋转。
然后,我放下碗筷,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顾唯。
顾唯挑了下眉,问我:“怎么了,不好吃么?”
我动了动嘴唇,只听到自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的菜是麻婆豆腐?”
顾唯明显一怔,进而笑道:“不是你跟我说过么,你忘了?”
我摇摇头,非常坚定,然后我说:“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件事只有我家里人知道,连韩冬青和大王都不知道。”
顾唯缓慢的垂下眼,不再说话,却也不慌乱。
我望着他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外公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像样的麻婆豆腐,无论是多有名的厨子做的,我都不感兴趣。这些年,我甚至连豆腐都很少吃,韩冬青还以为是我不爱吃豆腐。其实我是太喜欢了,记忆中埋藏的都是美好的味道,所以当我外公去世之后我反而不敢再吃,就是害怕破坏记忆中的美好。”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秒,紧紧地盯住顾唯的眸子。
他已经抬起眼皮,看着我,目光淡定漆黑。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但是这件事,我告诉过陈晓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