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总……”大卫不忍心他这样,低低唤了一句。
听到声音,离谦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握紧成拳的手,狠狠抖了一下,指关节惨白惨白。
胸口,心脏的位置,痛到让他蜷缩。
“给我备车……”深深吸了口气,他仿佛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很艰难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嗓音沙哑,像背负着数不尽的痛……
“是。”大卫赶紧应一声,又不放心的扫一眼沙发上被阴霾团团笼罩的男子,才轻轻带上门出去。
大卫半秒都不敢怠慢,立即安排了车。
门被关上,离谦准备起身。
手撑在沙发上,撑起身子,却才坚持不到半秒,尚未完全痊愈的腿一阵剧痛,他闷哼了一声,狼狈的倒下去。
没有再去试……
不想去试……
那样的痛,骨髓伴着心,都在痛…………
“离总,车准备好了。”大卫再次推门进来,见到沙发上满脸挫败的男子,不由得一震,赶紧推着轮椅过去。
这次,离谦没有反对。
靠着大卫的力量,他才勉强坐到了轮椅上……
她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慢慢的转醒。
下--身,不断的有温热粘稠的东西往外涌。
“医生,到底怎么样了?”以往那吊儿郎当的声音,此刻只有慌乱和焦虑。
“子宫大量充血,必然保不住。胎儿这才几周,本来就脆弱,你们这当爸爸妈妈的是怎么回事?这种时候去淋雨!不就是成心不要孩子吗?”医生数落起来。
欧彦西站在一旁,连连点头,一脸自责和虚心听教的意思。
等到医生好不容易说完,他又问:“真的没希望了吗?这个孩子对妈妈很重要,拜托你了,医生。”
“重要会这样?”医生不以为然,又叹息了一声,“再重要也没用,保不了了。”
“……知道了……”
好久,才传来欧彦西苦涩的回答。
芳舞躺在那。
脆弱的睫毛忍不住颤抖。
泪,不断的往外涌,一瞬间就打湿了枕巾。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温柔的替她揩干眼角的泪。
她的泪,忍不住,越流越多……
他不厌其烦的一次一次……
“乖,别哭了。现在身体本就很脆弱……”他暗哑着嗓音哄她。
“宝宝……没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苍白的唇瓣,颤抖了好几下。
欧彦西握紧了她的手,只轻轻的点头,接到她死灰一样的眼神,他赶紧安慰,“没关系,孩子没有了,下次还可以再要,不是吗?”
下次……
下次……
已经没有下次了……不是吗?
“好了,准备手术,不能再拖延了。”医生和一干护士推门进来,指挥着将她挪到了担架上。
她闭了闭眼,止住了眼泪。
一下子,变得格外冷静,冷静得失常……
“麻烦医生了。”她淡淡的开口。
欧彦西似乎比她还急,跟着担架跑,“芳舞,你别紧张,我问过医生了,不会痛……”
他,比她还紧张。
她苦笑,“没关系,我不怕……疼……”
再疼,也比不过胸口上的痛……
那是真真实实,被人狠狠的砍了无数刀啊!
“医生,麻烦你们小心点,轻点……”他还在唠唠叨叨的叮嘱,像个管家婆。最后连医生都不耐烦了。
“先生,不用太担心,我们的专业素养绝对信得过。”……
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抬上担架,看着她被送进手术室,看着彦西焦急的守在她身旁……
他都不曾出现。
只那样远远的,远远的……望着……
等到人影消失,脚步声消失,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独身一人……
坐在轮椅上,头疲惫的往后仰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血管里,都在泛着痛……
是这样了,恨从来就是伤人伤己,谁也占卜了便宜。
原本以为报复过了,至少面对家人冰冷的坟墓时,他能心安理得。
可是,现在呢?
心安理得了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至少没有得到解脱。
心尖上仿佛有根有锋利又细小的铁丝,一圈一圈的盘绕着,在某一刻,倏然收紧,勒得他痛不欲生。
欧彦西见到了角落里独身的男子。
他收了收情绪,走过去,和他一样,靠在墙壁上。
“你来晚了。”
离谦没抬头,还是那样靠着,回答:“无所谓。”
是无所谓。
不管他什么时候出现,孩子……都保不住……
“她为什么会跑到路上去淋雨?”欧彦西尽量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涩然。
一想到,之前在路上遇到她那触目惊心的画面,他心里依旧觉得不寒而栗。
离谦胸口狠狠揪痛了下,缠在心尖上的那根铁丝,又收紧了几分,痛得让他喘息起来。
见他这样,欧彦西眉心蹙起来,“你们吵架了?”
离谦闭了闭眼,在医院略有些幽暗的长廊,将那抹情绪深深敛藏住。
他幽幽的开口:“我让她拿掉孩子。”
他的话,一下子刺激到了欧彦西,他脸色一变,陡然暴跳如雷,瞪大眼望着离谦,“你疯了!你疯了,是不是?那孩子是你的!!”
离谦紧闭眼皮颤抖了下,唇角略微苍白。
“她的孩子,我不能要。”语气,苍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
“你知道,不是吗?”离谦这才抬起眼来看着欧彦西,“你一直都清楚我有多恨她,多恨杜家的人。”
为了夺离家的家产,离家的人一个个被杜芳舞的母亲除尽。
第一个,是最稚嫩的小离离。
他永远忘不了他那可爱活泼的弟弟奄奄一息的拖着被砍断的残破身躯,一身褴褛的爬回离家院子里的那一刻。
漫天刺目的血,从门口,一直蔓延到院子,充斥进离谦的眼球,将他的世界无情的激个粉碎。
那一刻,成了这三年来,他时时会忆起的噩梦——不愿再去回想的噩梦……
数十个佣人提着水桶,却冲刷不走那院子里的血,那仿佛是为纪念这些仇恨,而镌刻在了那。
弟弟当场惨死,那一刻,太阳毒辣,他却觉得冷得甚过太平间。
母亲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当场被吓到昏迷,再醒来已是神志不清。从那以后,离家院子里每晚都会有凄厉的哭声传出来,那是母亲绝望的哭喊。
那样的叫声,煎熬着母亲,煎熬着父亲,也同样煎熬着他……
终于,在某一个夜晚,佣人不注意的时候,母亲纵身从楼上跃了下去,从此解脱。
而他……
若不是父亲替他挡住了枪子,废了的,就不单单是这双腿。
从血泊中醒来时,唯一的亲人——父亲也已经没有了知觉。
那时的他,只觉得猛然坠进了地狱,跌得粉身碎骨。
手掌摊开,除了血,还是血……其他的,已经什么都没有……
关在房间里,拖着受伤的腿,摊在床上,一语不发,足足熬了一个月。
腿上的伤,没有处理,伤口一层层腐烂,那样的痛,他却记不鲜明了,那时的自己是麻木的。
只记得,恨……
而欧彦西他们一群人,更是看着他从那样的地狱里,一寸寸,一寸寸爬出来,终于重生。
所以……
欧彦西太清楚不过离谦心头那无法释怀的恨意。
即使现在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也无法责怪他什么。
“可是,你爱上了她!为什么不去试着让自己解脱?”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略微暗哑。
“爱?”离谦自嘲一笑,“爱算什么?爱就能抹杀了以前的那一切吗?女人很天真,为了爱可以粉身碎骨,可以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可是,我们男人是理智的动物。你真觉得只要有爱,就能让我解脱吗?”
这个答案,他不确定,他也不曾去认真思考过。
和杜芳舞在一起时,确实有很多时候,他会发自内心的微笑,会暂时忘掉从前那些仇恨。
可是……
那能改变什么?他早知道,这个世界上,爱情不是万能的!
“是,女人确实天真,就好比杜芳舞!她那样天真的爱着你,那样傻傻的被你骗!我提醒过她的,提醒过她,你也许会算计她,可是她偏只信你!那样干净不掺杂一点杂质的信任,到头来却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让她喘不过气的伤而已!”欧彦西失控的大吼,握在身侧的拳头隐隐颤抖,他气离谦对芳舞的伤害,也气离谦对自己的放不开。
“爱没办法让你解脱,那么,伤害她就能让你得到解脱吗?你扪心自问,这样伤害了她,你真的有报复的快--感吗?哪怕是一点点!”欧彦西不忍心,不忍心杜芳舞那样绝望的躺在病床上,也不忍心自己的好兄弟这样折腾着自己。
恨,不过是让他们两败俱伤而已。
欧彦西的一番话,仿佛一记闷捶,狠狠敲在离谦胸口上。
是!
伤害杜芳舞后,他是半丝半毫的快--感都没有,反而……愧疚,甚至,痛得几乎想要死去。
“谁是杜芳舞的家属?诶,刚刚还在这的那位先生呢?”手术室外,突然传来医生的传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