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辆车都有属于自己的声音,就好比每个人都有如同指纹的声音。”
君悠悠如此解释。
至此,他们找到了肇事司机的去向,也彻底失去了追踪目标。
按照君悠悠的提示,警察果然在一条荒郊野外的路边发现了肇事车辆。
小面包车被丢弃在荒草丛中,斜斜歪歪的。荒草提前步入了秋天的橙黄,大片大片地摆动张扬,小面包车如同点缀金黄溢彩的麦芽糖上的一颗芝麻。
可是,拉回了面包车又能怎么样?确定了车牌号又能怎么样?车头还沾有姜母的血迹又能怎么样?
肇事司机无影无踪了。
回归校园生活的君悠悠无时无刻不再惦记着案件的进展。
周一放学,君悠悠收拾了书包走出教学楼。在楼下,她被吴士耽拦个正着。
“有时间吗?”他光是伫立眼前,就招惹来无数脸红心跳的眸光。
君悠悠客客气气地婉拒,态度不亲不疏。
她提了提书包,绕过吴士耽行走。微妙的排斥举动是他大受打击。
“君悠悠!”吴士耽自后追喊。
他跑了上来,眼神委屈得仿似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
“连说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吗?”
周围聚集了更多好奇的打量,君悠悠长吁一气。
她刚要出声,忽闻校门方向传来阵阵沸腾的议论声——
“那谁啊?”
“个子好高!”
“他在抽烟诶……哇,长得也好帅……”
“是谁的哥哥什么吧。”
“或者是女老师的男朋友……”
“嘻嘻,也有可能是男老师的……”
探讨之音愈发嘈杂纷扰,就连吴士耽也不禁住了口,不经意地举目张望。
君悠悠又缓了一气,同样凝神注目。
一道瘦高的身影在慵倦的晚风中衣摆猎猎微响,像是孤绝于世的一尊雕像,静静地接受旁人的指点。
他蹙额锁眉,眼底忧郁。
晚霞血染的氤氲中, 期有岸静立世界的一隅,与周遭鲜活的景象格格不入。
君悠悠定定地瞅了瞅,旋即忽地说道:
“我男朋友来找我了。”
“什么?”吴士耽后知后觉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君悠悠含笑点头:
“我说,他是我男朋友。”
说着,她抛下呆滞的吴士耽,款款朝期有岸走去。
期有岸掐灭烟蒂,细屡烟雾朦胧了他的五官。
“君悠悠,我……”
他刚开口,就被君悠悠出声打断。
“让你久等了。”君悠悠眼中秋波潋滟,顺势而为地挽住了期有岸的手臂。
“你干什么?”
期有岸无语了。
他一脸嫌弃地思忖:她这个动作要不要这么娴熟?
君悠悠则是不理会期有岸的挣脱,自顾自地挨近他的耳畔,言辞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配合我一分钟,否则……你知道的。“
一句话而已,他却再也不敢乱动。
君悠悠拉着期有岸朝门外的别克行去,一派亲昵活泼地佯做窃窃私语状。
期有岸绷紧全身肌肉,由她拖着他不情不愿地前进。
黄昏的暗色蒙昧了他的神情,君悠悠甚至能感受到期有岸半露的小臂上,鸡皮疙瘩茂密地冒起。
别克很快将吴士耽风中摇曳的身影抛在脑后。
自此,吴士耽怕是再也不会随随便便纠缠君悠悠。
唯一的问题,就剩怎样应付老师的质问。不知道八卦几时会传到教职员工办公室。
君悠悠不以为然地想着处理手段。
放学时分,暮色渐浓,像是无形的怪物一点一点地吞噬掉光明。
期有岸没有打开车灯,他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找到肇事逃逸者的去向了,资料在后车座上。”
君悠悠回身拿起文件夹,静静翻开。
期有岸虽然不是个整理房间的能手,却是个整理线索的高手。
文件夹之中,按照年月日的顺序,细细摞起了一份份资料。
每一页纸张的空白间,皆填满了期有岸落笔的记录与分析。
他的字体很硬朗,是隶书与草书的结合,每一个字的笔锋处下笔较重,几乎戳破纸张。
天色灰暗,君悠悠俯身点开车灯,心头暗骂期有岸是小气鬼。
“肇事车辆丢弃在荒郊路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么肇事者大体有以下三种逃跑方式。”
“一,他与熟人联系,请对方来接他。这也就意味着案子多出了个包庇犯。”
“二,他自己一个人靠双腿行走。由于地处偏僻,他至少得走上一两天才能摸进市镇,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三,他通过一定的手段搭了顺风车。对方多半不认识他,抱以单纯地帮忙,或者开一次黑车赚钱的想法。”
“我倾向于第三种。”期有岸条理分明地分析:
“根据肇事者遗留的种种痕迹,基本可以判定。”
他凝视前方,小心翼翼地龟行着,修长的食指伸向文件,拨开两页。
君悠悠注意到,期有岸的虎口处有茧痕,皮肤白皙如傅粉,一双手则是略有粗糙。
期有岸唇瓣邪邪一勾,嗤然笑道:
“因此,我顺着这条线索守株待兔……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君悠悠瞥了他一眼,心头默默地决定:
我就是不问,憋死你。
果不其然,不出一分钟,期有岸主动缴械投降。
他如实交代:
“这条路的利用率不太高,仅有少数村民进城时会经过。我询问了每一个过路人,最后找到了一位大爷。眼下,我们能确定的是,前两天肇事者曾搭乘大爷的驴车前往了M镇。“
君悠悠有听说过M镇。那是个从街首就能望见街尾的巴掌小镇,最高的楼不过五层,最繁华的街区是在镇中心铺设的一处十字路口。
“这么说,他躲在M镇?”
“很可惜,M镇的警察也没能找到他。”期有岸一边口吻神秘,故弄玄虚,一边关闭了车内灯。
君悠悠像被噎了一下,吐不出一个字来——
你到底是有多节约用电!!!
“警察还没有翻出肇事者,不过,你有可能做到……不,是只有你能做到。”
伴随着期有岸低沉的话音,车外一排排的路灯盏盏亮起,仿佛是在为他们开辟一条通往光明的大道。
“现在已经确定的是,肇事者乘坐朋友的车返回了市内。他也许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因此铤而走险……”
是啊,肇事司机打死也想不到,会有人那么无聊地蹲在路旁,挨个行人打听。
“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君悠悠想关严车窗吹空调。她刚要行动,余光瞥见期有岸的侧颜,瞬间就放弃了打算。
可以认出,他这是在赶往交通警局分部的路上。
君悠悠倏尔明白期有岸需要她做什么了。
他们泊车时,雨云聚拢,一阵阵妖风挟裹着尘沙扑面。这个夏末秋初的时节比她记忆中的还要多雨。
君悠悠拉好校服上衣的拉链,跟随期有岸疾步跑进交通警局分部。
不出意外,期有岸再度找到那位老朋友。两人说话间,期有岸塞了条烟给对方。
“我帮了多少忙了?这就算应付我了?”在渺无人影的廊道中,交通警低微的嗓音也似能撞出回音。
期有岸锤了交通警一拳:
“哪天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吃饭?又只请我两根串,专喝免费啤酒?”交通警若有似无地睃了睃君悠悠,手肘撞了把期有岸:
“你介绍女孩儿给我吧,要年轻漂亮的。”
期有岸的脸登时阴成青铜色。让他帮忙介绍女孩儿,比让他请吃饭还不可能。
可交通警偏偏认定了期有岸仅是想不到,不是做不到。
君悠悠猜测,这应该是老朋友基于期有岸的颜值所得的结论。
放到十年后,要君悠悠给帮忙安排联谊也绝非难事。
不过,她目前能邀请到的全是高中女生……
要是真把女孩子们拉去联谊,那君悠悠成什么了?
老鸨?!
君悠悠正晃头晃脑地甩掉不切实际的想法,突然被大掌扣住了肩头。
期有岸趁着她恍惚,麻利地把君悠悠按在电脑前。
就在这时,一旁的交通警接了个电话。
随后,交通警为难地告诉他们,一会儿领导过来视察,最多能给君悠悠十分钟时间。
“十分钟?!”
期有岸舔舔干涩的唇,瓮声瓮气地问:
“听力达人,十分钟,你有信心吗?”
这是个艰难的任务。
根据线报,肇事者是一个小时前进入市区范围地。
他以办事为名借走了朋友的车,下落不知所踪。
也就意味着,如果无法尽快捉拿他,他很可能再度逃离上海市,与警察玩起了游击战。
君悠悠不禁感慨这位司机的聪明才智。
此时此刻,她唯有在十分钟内从庞大繁杂的全市监控摄影中,追踪到肇事者的所在,难度远远大于上一次。
动用了众多精力,也只是锁定了肇事者所乘车辆刚刚驶入市区高速路口的位置。
警方人力有限,不可能在此案上大动干戈。
如今,唯有君悠悠这开挂法宝登场了。
这是一段长约十几秒的视频,她翻看了一下,心下记住了车轮引擎等相关声音特征。
“十分钟?”君悠悠十指交叉,伸展手臂,拧了拧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你在开玩笑吗?”
十分钟确实太过艰难了。
期有岸默然叹息,从兜里掏出了烟。
不料,君悠悠倏尔认真地道:
“五分钟就够了。”她戴上了耳机,收敛所有表情。
刚叼进嘴里的烟掉了。期有岸像是第一次认识君悠悠似的,凝目打量她纤瘦的身影。
坐在这间屋子里,君悠悠就宛若逃过秋季霜寒的一朵小花。在满目颓败的花园中,唯有她,还顽强又寂寞地固守着。
从她的身上,期有岸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市内一个小时之前的所有监控视频以最快的速度播放着, 交通警仍在不可置信,即使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过她的神威。
天花板倾照的白炽灯光扰乱了她的注意,君悠悠暂停五秒钟,借了期有岸的手帕系住眼睛。
世界在这一刻归于死寂,呼吸也不知不觉地被遗忘。
……三分五十八秒!
事实证明,仅仅三分五十八秒,君悠悠就按停了视频播放。
不……若是排除五秒钟的暂停,统共耗费时长为三分五十三秒!
可谓神迹!
交通警几欲给君悠悠跪了!
君悠悠解开手帕,抽动的耳肌也终于得以松弛。她笑着对期有岸道:
“我说错了,不是五分钟就够了,而是四分钟……”
君悠悠瞥向交通警,乌长的睫毛轻眨:
“是交警大哥定的披萨吗?送货员已经来了。”
交通警陡地想起什么,他迅疾打开门向外张望,毫不掩饰表情极致的震惊。
然而,门外走廊无半个人影,就连脚步声也听不见。
交通警舒展了眉头:
“小丫头,你这回听错了,还没……”
一语未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的传来。
披萨的送货员忙忙收了交通警的钱便赶往下一家,脚不沾地。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交通警捧着的披萨食盘几乎倾倒摔落。
“无他,唯用耳尔。”君悠悠站起身,抛给期有岸调皮的媚眼。
赶在警察之前,期有岸出动了。
君悠悠完尽了她的本事,接下来是看期有岸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