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有岸没有回头,一声不吭地抬腿离去。任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一径尾随。
那个女人当年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又何苦再找回来?
期有岸开着他的旧到引擎隆隆作响的破别克回到了他的侦探社。
如今他的侦探社变大了,变正式了。虽然警方曾经邀请他回到警局工作,但是期有岸拒绝了。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破案的生活,享受着孤独,享受着惩罚。
他原先的侦探社改成了牛肉面馆。期有岸曾经去看望过几次,却没有吃过一次牛肉面。
仿佛,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子就这么痴痴地站在牛肉面馆前,驻足停留。
期有岸关上侦探社的门,伸手摸兜取香烟。香烟叼入口中,是烟草的香味,可他突地想起了什么,把香烟送回了烟盒。
今天不适合抽烟。
有人不喜欢他抽烟。
是谁来着?
期有岸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发根里,思绪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逗留在门外久久徘徊不去的女人扣响了门扉。
期有岸只做不理,任敲门声愈发急促。
终于,他显得烦了。起身,匆匆几步,暴躁地拉开门。
期有岸沉沉地质问:
“你既然当初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你现在还来纠缠我是想要做什么!”
蔡文静站在门外,静静地凝视着儿子的脸。
她想要出手摸一摸儿子棱角分明的面孔,却被期有岸拍掉了手。
蔡文静无助地笑了笑。
“你弟弟病故,你也不回家看一看吗?”
期有岸神色一滞,不觉咬紧牙根。
以期有泮的身体能撑到今时今日,已经是造化。
然而,直至眼下,期有岸仍旧不能释怀。
期有泮做过太多的错事坏事,明明了解内情的期有岸,作为哥哥,他无法狠心做到大义灭亲。但是,期有岸也无法再与弟弟和平相处。
——况且,君悠悠的死亡与期有泮不无关联。
君悠悠一家的遭遇都有期有泮的手笔。
期有岸越是探索真相,就越是痛苦。
他曾经以为是君悠悠欠他的,是君钟清欠了他的,实际上,真正有所亏欠的那个,是他。
期有岸后悔,可是,连忏悔的对象也没有了。
沉默半晌,期有岸才失魂落魄地道:
“我们的事,不必你这个外人操心……你走吧……”
门扇关闭,忽地,瘦细的手指插了进来。
期有岸一怔,略有不耐:
“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蔡文静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口内的话语却是教人震惊。
“我可以帮助你使她复活。”蔡文静幽幽地说道。
期有岸蹙眉问:
“你说什么?复活?使谁复活?我不明白时隔多年你为什么又来接近我。可是,蔡女士,胡说八道是不可能达到你的目的的。”
蔡文静不必多言,只需一个名字就能令期有岸动容失措。
“君悠悠……”蔡文静答道:
“我可以帮你让君悠悠复活……或者说,在这个重生循环中,唯有你才能做到。你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吗?真的不想知道所有的事实吗?”
趁着期有岸失神,蔡文静淡笑着越过儿子。她走进侦探社,环顾冰冷的房间,心头五味陈杂。
期有岸顿了顿,才关上房门,没再驱赶母亲离去。
蔡文静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陌生,毕竟他刚出生,她就抛弃了他。
夜深人静,一个其实无比关怀儿子安危的母亲将所有的前因后果阐述了出来。
期有岸听着听着,由不可思议地震惊,渐渐变成沉思……
——十年前。
原来死亡真没想象中那么痛,不过君悠悠一个女孩子竟然有无视生死的勇气,这令期有岸更为心痛。
期有岸在蔡文静的帮助下,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君悠悠还是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她并不认识他。
期有岸开着他那辆别克来到君悠悠的高中门外。
他知道她的听力超群,不能太过明显,便一如既往盘算伪造了“碰瓷”相遇的现场。
期有岸急不可耐地等在车中,修长的手指不时在方向盘上敲打。
他从来没有这般焦躁过,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个纤细的女孩儿揽进怀中。
就像是命运的安排,或者不经意的结果。期有岸开车从放了学的君悠悠身边擦过。
君悠悠听到声音,及时避开危险,然而她的平衡能力较差,噗通就坐到地上。
她一脸茫然地张望。在这黄昏的红光之下,君悠悠的面庞粉嫩撩人。
期有岸停下车,越过车窗,贪恋地定凝着君悠悠的容颜。
君悠悠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似笑非笑地望进车窗。
这一刻,期有岸无比的紧张。
他好生害怕君悠悠会讨厌他。明知道她不认识他,又忍不住心中揪痛。
他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怎样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碰瓷的?嗯?”期有岸出声了,脑袋一片空白,口内兀自说道:
“碰瓷你也该找辆豪车……找上我,你究竟是有多蠢?”
是啊,宁可自己去死也要拯救他的命运,这样的女人是有多蠢?
听了母亲蔡文静的解释,期有岸不愿相信,又不得不相信。
眼前的君悠悠淡淡地瞅了瞅他。她并没有分辨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继而,君悠悠转过身……
她要走了。
她又要离开他了。
“等等!”期有岸按捺不住地呼唤。他慌慌张张从钱包里掏出红色钞票,笨拙而又装模作样地丢给她。
君悠悠被他的举动逗笑了。
她双手环臂,举止优雅端庄。
“我不是碰瓷的。”君悠悠说着,望了眼远方渐渐下落的太阳。“我不需要你的钱。”
语毕,她又要扭头。
“我送你回家吧!”期有岸情急之下,牵强地找了个借口:
“也不清楚你刚才摔那一跤重不重,万一你有什么事又来赖上我,我岂不是很倒霉……所以,我要送你回家,确保你没事。”
期有岸厚着脸皮,斩钉截铁地道。
“你的理由也太矛盾了吧。”君悠悠终于走了过来。她停在他的车窗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期有岸。
“你是故意接近我的吗?”
在她眼里,似乎天大的事也不足为奇。君悠悠总是笑的,死亡的那一瞬间也是笑眯眯的吧。
“我早就听到了,你的车子围着校门口转了好几圈……”君悠悠挑挑眉梢,一脸的俏皮,正属于十七八的女孩子的爽辣劲儿。“你的车实在太破,噪音太大了,太有标志性,我就是想听不见都不行。你找我干嘛?你又是谁?有什么企图?”
她既然戳破了期有岸拙劣的伪装。他干脆也不再装下去。
期有岸把心一横,厚颜无耻地道:
“你发现我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为了表示我差点儿撞到你的歉意,我就勉为其难地做你男朋友好了。”
君悠悠似是吓了一跳,瞠目结舌旋即哈哈大笑。
“不必了,你离我远一点儿更能表达你的歉意。”
“我不行吗?你不喜欢我吗?”
幸好车内阴暗掩饰了期有岸酡红的双颊。
“我喜欢你?”君悠悠迈开步子疾走: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没关系,第一次见面就让你喜欢我是有点儿勉强……不过,我们还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生生世世。
期有岸转动方向盘,默默地跟上君悠悠的速度。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你还没认识我,你认识我了就会喜欢我了。”就像他们每一次的循环一样,相识相知相爱。
君悠悠呵呵笑了。她这回是被气笑了。对于如今的君悠悠而言,期有岸完全是个陌生的存在。
不再是他不认识她,而是她不认识他。
“大叔,你再缠着我不放,我就要报警了。“君悠悠大步流星,眼底暗含着警惕和怀疑。
期有岸蓦地心头一跳。他不想见到她讨厌他的样子。
他未再言语,驾车径直离去。
但是,他不会放过她的,不会。
眼下,期有岸另有要事。
上一次,是君悠悠用生命换来了大家的安稳。
那么,这一次,就让他接过她的使命。
时隔多年,期有岸再次踏足期家大宅。迎接他的是继母蔡娜。
在这所荫蔽空阔的宅院里,所有人都是被束缚的困兽,毫无自由可言。
罗瑟是躲不过这一次的。
纵使他可能会伤害到期有泮……
半个月后。
在学校的君悠悠接到了妈妈管莉的电话。她与管莉之间,总是隔了什么,明明是母女,却不曾亲密过。
管莉的电话打到了老师的办公室。班主任从课堂上叫出了君悠悠。
从老师的脸上,君悠悠得不出任何结论。
君悠悠确实是听力的天才,但不至于闲来无事就窥听教职员办公室的电话。
她尾随老师来到办公室,捧起话筒的时候,心底有些飘乎乎的不安。
“喂?”君悠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心跳加速。
这几天,她天天做奇怪的梦,醒来又不记得具体的情节,仅是有些难过,有些伤感。
电话里,传出管莉的声音。
“悠悠,你来xxx路的警察局一趟。”
“妈?”君悠悠从听筒里听见各种声音。
仔细分辨着,君悠悠猛地僵硬了。
因为,她认出了自己亲生父亲君钟清的声音。
是的,不会是别人。她思念了多年的爸爸。
“妈……”君悠悠的嗓音颤抖,在这关键时刻,她比不得妈妈管莉来得冷静。
她还只是个孩子,懵懂任性又叛逆。
“你快点儿过来……过来,就都知道了……”管莉的声音也听起来闷闷的。
听着妈妈挂断了电话,君悠悠失神了许久才回转。
她同老师请了假,马不停蹄地赶往警局。
君悠悠不是第一次来警局。
多年之前,警察要求管莉协助调查君钟清时,还年幼的她就跟着来过。
她还记得,并不是每一个警察都对她十分友善。还有警察试图诱导她讲出君钟清的犯罪证据。
君悠悠在警局院内张望,远远地瞧见了一辆略有眼熟的别克。
她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过。当下,她没有时间思考无关紧要局外事。
君悠悠奔进警局入口,陡地一道影子从斜刺里蹿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君悠悠一心要见君钟清,一不留神就撞进了来人的怀抱。
“对不起……”君悠悠话音未落,就感觉到对方的手揽住了自己的腰。
“你干什么!”君悠悠抬起头,瞧见的是一双狭长的凤眸。
她愣了愣,有什么与梦境中模糊破碎的片段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