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卯时初,天将亮。
大渠营地位于上京城西北大山之缘,这里巨河涌动,上流来的水分主流及支往着上京城以下流去。主流是以直切入明湖之边横过上京城,支流以东南方向向东南海域流去。这次的大渠主修段便是要由上游分支主流和支流处截住主流河道。
大雨冲涮明湖,城中水流不出,又有西北大河之水流入,水放不出去,便会大面积的停滞于上京城片区。主城的排水系统十分完善,地势高,再大的水,也会直接排至边缘的城郊,所以完全不受大雨影响。
墨静殊延着河岸向上游走。
风轻轻的吹动着她披散开的发。
到达顶端的时候墨静殊顿在了那里,只见不远处的河岸边,李云偲一袭白衣胜雪,墨色的发披在身后,宽大的衣摆随风而动。
听到身后有声音,李云偲转过身来,就见不远处同样一袭白衣的墨静殊站在那里。
“云皇爷。”
李云偲点了下头,然后转过身去,继续站在那河提之上。
墨静殊想了想,也往着他所在的地方走去。
此地地势很高,因着多日的旱情,水位暂时很低,所以大河像小溪一般在下边潺潺流动。
顺着河流的方向,视线最终落到远方雾霭中沉寂的上京城。
再往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村落,坐在上城京之边,墨静殊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位置的视野竟然如此宽广。
可看着看着,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皇爷,如果静殊没有说错的话,如果一旦大水受不了控制,那些村落是不是全部会被淹没?”
李云偲沉着面容,朝着墨静殊所指的方向看去,此时只能看到地势较高的几处村落,可由着开耕的农田可以看出那里的村落绝不止看到的这么多。
“嗯。”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墨静殊拧眉,再度朝着四周看,越看越心惊,图纸上只画有上城京的详细布图,再就是河流图经支流,没有一处标有村落,这一看,才知道,在上京城边,会受到这次大水影响的竟然有那么多的村子。
“具体受影响的会有多少处村落?”
墨静殊能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空洞。
李云偲看着远方,沉声道:“最受影响的位于京城边东南方的城郊区,那里有十三个村落。饶着上京城边其他同样会受灾的有二十九个。按人口统计,不下于一万七千人。”
墨静殊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礼部测出来了大雨将至,不将这些平民迁离呢?”
看着墨静殊空洞的眼睛,李云偲的神情依旧深沉,他的声音飘忽而沙哑的道:“迁去哪里?”
墨静殊怔在了那里,迁去哪里?
“可也比让他们在那里坐着等死强!不是吗?”
“朝廷不会公布消息。”
李云偲的话说的平稳,听在墨静殊的耳中莫名的残酷。
“为什么?”
李云偲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的沉痛,随后恢复平静道:“迁移是很庞大的工程,不现实是一个原因。像有这样的大雨,礼部测出来将消息传出去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李云偲的目光停在墨静殊的面上,墨静殊被他那般看着,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云偲道:“会造成民众大面积的惶恐、暴动,上京城的混乱一旦传到其他的国家,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最严重的结果就是破国。”
墨静殊脸色苍白的看着李云偲。
“所以就由着这些人在安定中等死,却装作一无所知?”
李云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转过河面。
“所以大渠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墨静殊惊的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好像哽住了一样,难受的不得了,却又找不到突破口。
还有几天的时间?
墨静殊不停的在心里算计着。
十二天,只有十二天的时间。不够,远远不够。
墨静殊无限苍凉的看着隐在雾霭中宁静的村落,心中说不出的窒闷。
“回了吧。”
李云偲转过身往着大营走去,墨静殊看着他笔直的身影,心中万千感想。
其实压力最大的就是李云偲吧,身体差成那样,却还在没日没夜的担心着民生。
想到他的国泰发安,墨静殊突然发觉自己的与子偕老是卑劣的。
“暖玉,备马,赶在城门开前,我们入城。”
“是,小姐。”
一万七千多条人命,墨静殊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无形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来,难受异常。
李云偲的工作密度非常的大,可还是注意到,大营的账才开,墨静殊骑了马带了一个人就往上京城而去。
一个眼神,看剑立即会意,带了几名侍卫骑了马就追了上去。
同时从大营门口一匹急速的马儿冲进大营,边冲边喊着:“战事急报!统统让道!”
一时之间,整个大营都陷入了一种寂静的恐慌之中。
李云偲冷着一张脸,死死的拿着手中的信件。
“先压着,暗中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退下吧。”
侍卫退出去,李云偲对着边上道:“前些日子北海似不安定。查出来了吗?”
连营从边上走出来,行礼道:“查出来了,是海上游匪。”
“海上游匪?谙尊五船的货物明明是大修乱民哄抢,与游匪何干?”
“爷的意思是?”
“即然大修的子民不受管管,谙尊与大修供应的所有货运,进出全部切断。”
“爷。”
“现在就发碟文,若大修有意休整,本王候着他们的回信。”
“是。”
连营不敢再多问,立即转身离去。
李云偲阴沉着脸,坐了半响,才再次将那封加急的秘信打开。
六月二十六日丑时,大修六千军马突然破境,我方巡查将领墨君安即率三千精锐迎面抵御,战事经三日之久,双方攻至泊罗谷,我军面临败境之时,墨主将率一千精锐引敌三千人马进入幽冥谷,后杀敌二千五百余人,活捉近三百,逃近一百余人。一千精锐损六百,墨主将与副将三人诱敌误坠幽冥谷,至今下落不明。此战我军虽险胜,却大伤边境军力。望主军支援,以备后期战事之须。
修长的指尖落在墨君安三个字上边,李云偲的脸黑如锅底,想到墨静殊,阴沉的脸越发的深沉。
墨静殊自天初亮就一路自大营直往主城而去。到达城门时,城门还没有开。
城外茶棚却是已经开张了。墨静殊下马,走到茶棚里。看茶棚的是位年纪很大的老人家,见有客来,立即迎了上来。
墨静殊和暖玉本是两个人,后来看剑又带了三个侍卫追了上来,这便是六个人。
各要了一碗茶,墨静殊的脑子里还是早上与李云偲谈话时的内容。
因着连日的干旱,其实上京城外已经有很多流民,他们衣着破败,看着让人心生怜悯。
墨静殊紧皱着眉头,一口茶水也喝不进去,只想着这天灾人难到何时才是尽头。
越想,越是心底难受。
好不容易城门开了,墨静殊掏了钱带,丢给看剑。
“流民众多,便是让两人留下,施些粥水馒头。”
看剑愣了一下,然后将钱包丢给随行的两名侍卫,顺着也将自己的钱袋丢了去。
“处理完此时后,在此等候。”
“是,大人。”
侍卫拿了钱袋,便是看着一行人离去。
墨静殊没有半分耽搁,直奔上官候府。
正巧遇到出门的上官沐阳。
上官沐阳这天一袭烟灰色的长衫,很是俊儒。
“萤,墨小姐。”
原本是想唤一句萤临,却是记起那日两人的对话,便是硬生生的哽住了。
墨静殊下马,点头,“世子。”
上官沐阳微微一笑,然后站在她的面前,看着边上的马,心中有些诧异,他自是见过墨静殊骑马的,只是那是很多年前,他们还年幼,后来便是有两年没有骑了,不想如今她骑在马上竟是如此英姿。
只是下了马,立即又是那般温婉,着实让人惊讶。
“墨小姐这是从哪来。”
“从大渠营地来,上官爷爷在吗?静殊有急事拜见。”
上官沐阳愣了一下,之前有听过李少棠说她现就职于工部,却没有想到,这会她竟然会在大渠营地。
“世子,事情紧急,关系重大。”
墨静殊心里着急,能多一分是一分,能多一秒是一秒,完全就是在抢时间。
上官沐阳见她如此着急,便立即迎了人进去。
两人边走,边说,墨静殊没有多加保留,将所知尽数说了出来。
上官沐阳便知事情的轻重,立即答应了下来。
很快,墨静殊就见到了上官文睿。
上官文睿对这件事也很上心,但是却没有立即答应,毕竟他退下来已经有些年份了。
而且现在军中说的上话的,除了军总督李少棠的父亲,找其他人也没有用。
可李少棠的父亲是太后那边的人。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上官文睿是一代军师,脑中的智慧非常人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