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璃还是在长公主住下了,白晏晏还特意叫人将兰音阁对面的遮雪阁改作了苏若璃喜欢的模样。
站在一排小院前,看着年后被遣散一空的小院正一点点又被填满,白晏晏没由来地升起一抹成就感。
洛冰为了还礼,治起许越泽来相当卖力,听说,每日都能听见辉夜阁里哀嚎。下人几次来报,说许公子又被洛神医扎昏过去了。白晏晏也只当没听见,先前许越泽这般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也是该让他吃吃苦,长点教训。
白晏晏有意不理会与摩柯的约请,偏偏没几日摩柯便自己找上门来了。不过,走的不是正门,是被墨鸦从屋顶上丢下来的。
落地时翻身一滚,正好滚到了从房里出来的白晏晏脚边。
“哟,瞧王子这一摔摔的,可有哪里疼了,要本宫招太医给王子瞧瞧吗?”垂目看着脚边满目创伤的人,白晏晏挑了挑眉。
“是在下唐突了,”摩柯倒是半分不介意自己的窘迫,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也不顾自己深深浅浅的伤,“殿下府上的守卫,果然各个身手了得。”
白晏晏没有言语,扬眉笑意更深,抬眼去看从房上跃下来的墨鸦,想投以一个奖励的眼神,却见墨鸦只是抿唇轻轻摇了摇头,一脸的凝重。
“王子这般强闯我长公主府,可知在我天启,这是杀头的大罪。”墨鸦这般表情,叫白晏晏心中一沉,冷眼看向摩柯,颇有几分急躁。
“在下几次诚心相邀,奈何殿下一直避之不见,在下月底便要回合川复命了,临走前,想着一定要再见殿下一面,便这般贸然闯了进来。”摩柯似乎知道她在急什么,只是拢着袖子笑,“殿下今日有事要忙,在下便先告辞了,明日午时,醉仙楼顶层,在下静候殿下大驾。”
言罢,潇洒转身离去。
等他出了内院,白晏晏才望向墨鸦:“怎么了?”
“伤得不轻。”墨鸦抬眼看向错落的房顶,面色凝重。
白晏晏拿了贴身带着的暗羽令,沉唤了一声:“立春。”
十一个身影刷刷刷落到了院子里,为首的一个,却是被身边的两人架着的。见着白晏晏手中的令牌,众人屈膝:“属下护主不力,罪该万死。”
被扶着的人是立春,他腰上一道深深的口子,此刻正在往外潺潺流血。若是墨鸦再晚去半刻,立春便要被拦腰斩断。
“快进来,去将洛冰找来。”白晏晏话音还未落,墨鸦早已不在原处。
她打开房门,要其他人将立春抬进去,众人却只是立在那里,扶着立春的两个人眼中有急色,却都只是看着中间的人,不敢动。
“快进来,我那里还有几颗瑞元丹,先让他服下,等洛冰过来替他医治。”白晏晏站在门口,见他们都不动,不由得皱眉,“怎么,你们便想这样看着他死?”
立春已是奄奄一息,偏偏还有力气说话:“属……属下办事不力,罪该万死……日……日后二十四夜羽由……由雨水统领,小姐放心,属下这个空缺,不日便会补上。”
一句话换了好几口气才说完,言罢,立春身子一沉,已经昏死过去了。
“你们还真是……”白晏晏现在是真要急死了,见他们都不动,墨鸦也不见来,转身回房拿了一盒子丹药,寻了两颗就要上前去扯立春脸上的面罩。
“主子!”旁边的两人想要伸手去拦,被白晏晏瞪得缩了手,只颇为无助地看着一旁的雨水。
暗卫素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一张面罩遮了口鼻,若是死了,由同伴处理尸骨,他们在白晏晏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即便是时常与立春接触,白晏晏也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摘了面罩,看着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白晏晏一手掐着他的下颌逼开他的牙关,将两颗瑞元丹塞了进去。好在立春还能吞咽,眼看着他咽下去,墨鸦已经拽着洛冰过来了。
“哎呀呀,怎么伤得这么重!”远远看见一地的血,本来被墨鸦拽着的洛冰心中一急,已经甩开墨鸦的手,快步跑了过来。
他满心满眼只有地上的病人,生生将周围其他十个人无视了。
他拂开架着立春的两个人,将他平放在了地上,目光落在立春腰上的大口子,面色凝重,一面将自己的外袍脱了往他腰上缠:“不成,不成,墨鸦,你快去瑞康王府,将我带回来的那两个大箱子全部搬来,要快!”
墨鸦应了,转身便走。
“你们一起去,快点拿回来。”两个大箱子,墨鸦一个人一次也带不过来,白晏晏挥袖叫其他十个人也去。
见他们依旧不动,白晏晏真生气了,扬了扬手里的暗羽令:“怎么,不是说有令在手,万死莫敢不从吗?”
“……”刚刚被认命为首领的雨水默了一默,俯身朝白晏晏作了个礼,带着其他人跃上房顶,也往瑞康王府去了。
“要移到房中去吗,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看着还躺在花园里的人,白晏晏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伤口太大,动不得,一动又要流更多的血,”洛冰的手紧紧压着伤口止血,却也可见那雪色的衣袍已经被染做了一片暗红,“殿下,劳烦封了琼华苑,这伤,只怕要就地医治了。”
“有把握吗?”白晏晏直起了身子,目光还是未从那面色惨白的人脸上移开。
“三成……”这一次,洛冰沉沉叹了口气。
“……”白晏晏抿了抿唇,转头唤了早已愣在一旁的笙歌,要她随自己出去安排,走了两步,又转头看洛冰,突然拱手俯身,朝着洛冰作了个大礼,“不管用什么办法,请保他一命。”
“自当尽力。”洛冰点了点头,自己心里却是没底,伤得这么重,能不能活过来,那只能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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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琼华苑,白晏晏叫笙歌去通知各处,凡在府中的人,皆不许到处走动,还闭了长公主府的大门,非她手谕,不得出入。
又叫人去辉夜阁将洛冰带过来的几个药箱都送到了琼华苑。
墨鸦与其他几个暗卫已经取了箱子回来,尽数搁在回廊下。洛冰留了几个平素里帮着他打下手的下人,便将其他人统统撵出了琼华苑。
白晏晏立在暖阁里,看着被吹皱的一池碧水,立了许久,才轻轻开口:“若是他也死了,我如何向立春交代?”
“……”其他十个暗卫这一次破天荒地没有隐到暗处去,都随了白晏晏一起在暖阁等候,其中几个眼中都是焦急的神色,只站在屋外频频往琼华苑的方向看。雨水跟在白晏晏身边,听得她的话,身形微动,却没有言语。
“剩下的二十三人里面,有多少个已经不是从前的人了?”白晏晏转头看一旁的雨水,声音沉沉。
雨水依旧不答,只是看着她,神色复杂。
白晏晏蓦然出手,伸手去抓雨水脸上的面罩。
暗卫的功夫虽然算不得最上乘,轻功却是绝佳,轻而易举便躲过了白晏晏的手,刚闪身到一旁,却觉身后有人逼近,转头便对上了欺上来的墨鸦。
墨鸦的功夫,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出招凌冽,轻功也是毫不逊色。雨水又有所顾忌,没几下便被墨鸦反手扣住,跪到了白晏晏面前。
其暗卫见此,先是一愣,却也只能静静看着,作为暗卫,手持暗羽令之人便是主人,主人之令,万死莫敢不从,如今白晏晏和暗羽令在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每个人都知道,白晏晏也好,墨鸦也好,都是没有恶意的。
面罩被摘下,一旁饱经风霜的脸。
白晏晏抬眼看其他人,扬了扬手中的暗羽令:“把你们的也摘了。”
“主子……”从地上起身的雨水皱眉,看了看墨鸦。
墨鸦没说什么,抬步便出了暖阁,只留白晏晏和十个暗卫在里面。
面罩下的脸,有如雨水这般经过岁月打磨留下沧桑痕迹的,还有如立春那般年轻的,甚至有几分稚嫩的。
白晏晏一一扫过,默了许久,叹了口气:“你们的脸,本宫今日记住了,你们的恩情,本宫也会铭记在心,有朝一日若得了机会,本宫必将倾数报答。”
“主子!”十人皆沉呼了一声,却半句也说不出口,只纷纷屈膝下跪,以头抵地。
“我早该发现的,从前的立春都如你们这般叫我主子,”白晏晏垂目看着他们,言语间,已有哽咽,“都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改口叫我小姐了。”
“我都忘了,这么多年来,明明只有一人,会叫我小姐……”话音落,已是泪流满面。
苏家当初培养二十四夜羽,除了用来守护,先前的主子多还喜欢用来暗杀。暗杀比单做暗卫的折损要多,何况,即便是不曾折损,到了一定年龄,身手也会减退,所以,他们平时除了护主之外,还要早早选好自己的继承人。
这些人,多从苏家或是主子身边的年轻人中挑选,选中的人,会跟着他们学艺,只等将全部技艺传授,或是有朝一日原本的暗卫折了,那之前选中的人,便要顶上他的位置。
如今被摩柯砍得半死的那个人,便是从前的立春选中的人。
白晏晏与他亦是熟识。
小时候白晏晏活泼爱玩,常常跟着苏绍远出入宫中,苏绍远贴心,送过她一男一女两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孩童。
那女孩心思细腻,又翻得一手好花绳,苏绍远说给她做婢子和玩伴正合适,而那个男孩,是给白晏晏做侍卫的。
听说他叫初一,因着生在三月初一,被苏绍远带回府的时候也是初一,后来拜师学艺,又是初一,所以苏绍远给了他这个名字。
初一虽说武艺不怎么样,不过性子活泼,常与白晏晏玩做一处。当时大家都还小,还不到男女设防的年纪,大人们便也都不在意。
初一跟在苏绍远身边便没怎么学过规矩,到了白晏晏身边,不跟其他人一样叫她公主或者殿下,只是大小姐,大小姐地叫着,说是民间的富贵人家里都是这般叫的。
白晏晏觉得这称呼挺新奇,便也由着他叫。
后来,苏绍远去了青州,白晏晏年岁渐长,苏皇后将初一送去了神武军营,跟着白晏晏翻花绳的小姑娘也在几年后送出宫嫁人了。自此白晏晏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当时白晏晏不知道二十四夜羽,也不知道初一的师傅到底是谁。后来他去了神武军营,白晏晏也没有去过问过,却不想,时隔那么多年,再见时,却是这般光景。
小时候他做初一跟着她做护卫,长大了,他又当了暗卫立春,依旧守在她身边,小姐,小姐地叫了这么多年,她却到现在才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