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的醒酒汤，一向以难喝著称。
他风尘仆仆地回来，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寻的几位药送到瑞康王府，便被墨鸦火急火燎地半道劫到了长公主府来。以墨鸦的话说，这次是救人一命，十万火急的大事。
却不曾想，来了没见着什么性命垂危的人，只有扬手挡了半边脸，倒在暖阁里称自己醉得厉害的长公主殿下。
浓郁的醒酒汤远在几丈之外，便叫白晏晏面色一变，猛然坐起了身子，一副神清气爽：“洛神医回来得，正是时候。”
“殿下鲜少醉酒，今日是怎么了？”一旁笑着挥手让笙歌将那难闻的醒酒汤端出去，洛冰侧头看了看桌上还未空得酒坛，“一坛都没喝完就醉了，殿下的酒量，实在是大不如从前啊。”
“人老了，酒量也越来越差了。”被他说得面上一红，抬头又见那门口的墨鸦似笑非笑地往她这边看过来，白晏晏杏眼一瞪，又躺倒在了软榻上，已经是一副自我放弃的模样。
“墨鸦说是救人命的大事，殿下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少见白晏晏这般，洛冰不知实情，颇有几分担忧。
“眼前倒是真有一桩救人命的大事等着你，你随墨鸦去了瑞康王府便知晓了。”
白晏晏倒想起了还养在瑞康王府的许越泽来，他命是保住了，可不知是不是白宸羽府上的其他大夫医术不精，这几日他反复发烧，折腾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咦，不是殿下府上的面首又出事了吗？”洛冰出门许久，并不知近日里发生的事情，见墨鸦来得匆忙，还以为又是白晏晏府上的哪个面首如从前兰城一般闹出了什么乱子了，却不曾想，要救命的人在瑞康王府上。
“额……”被这么一问，白晏晏倒是真的有几分尴尬了，说起来，这许越泽，也算是她的面首，只是还未进公主府罢了，只是此情此景，白晏晏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都说了是救命的大事，洛神医既然熬完了醒酒汤，就快些跟我去王爷那里看看吧。那许公子，这几日真病得厉害。”墨鸦明白白晏晏的尴尬，不等她迟疑着开口，已经伸手去提洛冰的衣领，要拉了他往瑞康王府去。
先前他急匆匆将洛冰拉来，是害怕一会儿万一他们殿下又变了心思，要收拾那个以下犯上的顾少渊，有洛冰这个外人在，白晏晏多少不会下狠手，再说她一向也听洛冰的话，多多少少可以劝几句。
不过，现在看来，长公主殿下对之前那件事的反应，似乎有些微妙啊。想来莫不是他当时来的太不是时候，坏了他们的好事？这样的话，不如自己赶紧拉了洛冰离开，好将这长公主府留给他们二人。
眼看着墨鸦一把拽了洛冰，拖着他就要往瑞康王府去了，也不走门，出了暖阁就直接窜上了房顶，白晏晏也只是叹了口气，又仰趟在了软榻上。
现在可好了，眼前那么多棘手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现在又再添了一件让她头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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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康王府里。
洛冰收了脉枕，转身去桌旁开方子。好在回来得及时，这许越泽发烧反反复复，他若是再晚些时候回来，许越泽只怕要被烧成傻子了。
“这位就是，许丞相家那惊才绝艳的大公子？”当初从药王谷学成之后，洛冰便从了沈家的邀约，入了邺水城，一留至今，不仅与白晏晏等皇子熟识，还因着好听闲话的性子，这些年帝都里各大家的传闻密梓都听了不少去。对这个曾经活在传闻里的许家公子，便也生出了兴趣来。
“嗯，现在还是宛州商会的会长。”许越泽的惊才绝艳，那是整个帝都都公认的，小时候读书参加科举也好，去往宛州经商也好，他都能做得像模像样，拿个头筹回来。
尤其是这宛州商会，历来会长都是宛州几代大贾家族中的组长，偏偏他一个帝都去的新商，只用了这么几年，就挤了进去。
“现在的宛州商会，跟十年前的大不一样了。”洛冰却不似墨鸦那般，觉得许越泽入宛州商会，是件多不得了的事情。
他将开好的药方递给了一直静候在一旁的婢子，只等她出了门去，才又继续开口：“还记得十二年前南陵王满门抄斩的案子吧？”
“南陵王？”墨鸦抿了抿唇，微微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他还是个谋人钱财，取人性命的杀手。阁中多接的是刺杀朝中官员之事，墨鸦便也常在帝都走动，对那个案子倒是有印象，毕竟一口气斩了上百人，听说连府中做粗使活的丫头厨娘都没有放过，屠了满门，“我记得，是通敌窃国的大罪吧？”
这样的罪行，判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都不轻。
“南陵王的本家在宛州，封地也在宛州，”洛冰却并不是想讨论那南陵王的罪责，都是过了那么久的案子了，人都死完了，讨论起来，也不见得能讨论出个什么结果，“南陵王获罪之前，受陛下倚重，倒不是他建过多少战功，而是因为他手握宛州商脉，那可是国之命脉啊。”
十二年前，其实他们多不过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少年罢了，对于几乎是上一辈的事情，都不甚了解，只能道听途说。
“那才该是宛州商会最为强盛的时候，南陵王死后，宛州顾氏无人庇护，宛州商会没了朝廷做依托，一度颓唐，这些年才有好转，这也是他们能容得下一个异乡人当会长的缘故吧。”洛冰常年行走在外，他是大夫，又要寻些平常难寻的药，免不了和一些大药材商打交道，对这些，便也比墨鸦，白晏晏他们知道得多一些。
“宛州顾氏啊……”洛冰提起宛州顾氏，墨鸦便想起了一个人来。说起来，顾少渊家，也是商人，虽说不算大商贾，却也见富庶，他们家从前，也受南陵王庇护吗？若是这样，顾少渊此次来帝都，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此处，墨鸦心中一寒。他之前不太了解南陵王之事，便也不曾在意过他和宛州的关联。所以，之前白晏晏叫他查顾少渊的时候，他将他的家身查清楚之后，便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可是，现在知道了这层关系，便有些不同了。
若顾少渊只是个商家的儿子，若他只是因为举荐入京当得大理寺卿，那便也没什么大的不妥。可是，他曾师从玄机老人，与他师出同门。
玄机老人虽然收徒只看机缘，不问出身。可是，一个普通商家，又怎么会将好端端的孩子，送去那种深山老林里面学些做官也好，从商也罢，根本用不到武功呢？
之前他因着玄机老人的嘱咐，一直对顾少渊照顾有加，还十分信任，现在看来，这些年想来是自己不做杀手之后日子过得太舒坦，警惕性越来越低，连身边的危险和隐患都难以察觉。
如此一想，墨鸦便觉得，若是有机会的话，他还是得回宛州一趟，去拜访一下近十年未曾再蒙面的师傅才行。当初玄机老人要墨鸦务必照顾好顾少渊，想来，他也一定知道其中的深浅。
“说起宛州顾氏，那个如今住在公主府的大理寺卿也姓顾吧？”墨鸦犹自琢磨，却不想一晃然就听得一旁洛冰一边检查许越泽的伤口，一边道，“当初一见，果然器宇轩昂，仪表不凡，这般容貌，倒叫我想起一个故人来。”
“故人？”墨鸦一顿，蹙眉。
“啊，其实也只是晃眼之间有几分相像罢了，是很久以前偶得机缘遇到的人，不提也罢。”抿唇想了想，洛冰还是截住了话头。刚刚说得起兴，现在才反应过来，若是说错一两句，那是会给别人带来祸患的，“他在府里住了那么久，想来，是很得殿下的心吧？”
“这个问题，你若有空，可以去亲自问问殿下，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今日之前，墨鸦觉得白晏晏对顾少渊多有几分好奇和怀疑，只是，刚刚发生了那样一幕之后，墨鸦是真的看不明白他家主子对顾少渊的心思了。
换做从前他或许会欣喜，感叹这个师弟终于苦尽甘来了，现在，他却突然有些害怕了。都是因为当初他对顾少渊毫不迟疑的信任，才叫他们走到今日的地步，让白晏晏又一次置身危险当中。
两人正说着，却有人推门进来。一袭水墨天青的长裙，月白的深衣，不复那晚在万花楼的妖艳妩媚，挽起一头青丝，平添几分娴静。
“公子的药熬好了。”朝两人施了礼，便端着药坐到了许越泽的床边，唤他喝药。
许越泽一直迷迷糊糊，洛冰替他检查伤口的时候他已经全然清醒，之前也是将他们的话都听了进去，只是不做声罢了。此刻得芸香唤他，才在芸香的帮扶下缓缓起身喝药。
“想必这位便是洛神医吧，劳你费心了。”这些时日养病养得太辛苦，许越泽惨白的面色上因为发烧又浮起病态的嫣红，本还想拱手作礼，才说了两句，又忍不住俯身轻咳。
“公子伤重，无需多礼，我去替你配伤药。”洛冰看着芸香扶许越泽躺下，他笑着还了个礼，起身往瑞康王府的药房走去。
许越泽的伤口有些化脓了，现在已经看不出是凶器上带了什么的缘故，还是照顾不周的缘故。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是这瑞康王府的大夫的失职，看来，这次回来，他该去和白宸羽好好说说，将药房上专门请回来的几个大夫换上一换了。
许越泽刚躺好，墨鸦见洛冰也走了，自己与许越泽和芸香也不熟，刚想告辞离去，却见瑞康王府上的管家推门进来，朝着他们做了礼：“王爷要老奴来告诉许公子，许丞相已到府上，等在客厅里与王爷说会儿话，便过来探望许公子。”
床上醒过来的许越泽挑了挑眉，此刻，他是真恨不得让自己病得昏迷不醒，逃过一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