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醒的时候,床边围了一群人。面上担忧之色最甚的,是为首的顾少渊。
“我这是怎么了?”想来是辛劳过度,毕竟这几日连续奔波,她确实有些吃不消。
“殿下体内的牵机之毒发作了。”顾鸢时端了热腾腾的汤药过来,“这据说是洛冰平素里替瑞康王配的方子,好在近些时日城中药还算齐全,殿下先喝了吧。”
“洛冰呢?”扫了一眼不见洛冰,白晏晏微微蹙眉,却也还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熬药去了。”当初顾鸢时抓了夜寻,虽然在回天启之后将人放了,听说他们要南下,夜寻将从千岭山上寻回来的雪芝子托许越泽带给洛冰,倒是没成想,在此有了用处。
“殿下这毒本以下了一年多了,按照以往的剂量,若要发作还需得一两年的时间,今次是因着下毒的人猛然加重了分量,殿下的身体一时承受不住,才有了症状。”顾鸢时抬眼扫了一眼杵在床边的其他三个人,面上带着笑,“殿下那些一直带在身边的人中,可有谁进来有异常?”
她身边的人不少,如墨鸦和顾少渊,还有夜羽暗卫中的人这些时日都跟在她身边。
顾鸢时说此毒被下了一年多,她前一世也有此症状,却是在一年多之后。
她曾怀疑过白宸轩,毕竟当时她人在灵犀宫,未免被人暗害,身边的人都是选得精细,衣食住行都万分谨慎,在这般情况下能持续给她下毒,宫中除开白宸轩只怕少有人做到。
所以她以往自己搬出了灵犀宫,大约就无事了,便也没有深究此事,只想着处理完这一切再带顾鸢时回帝都调查,如今出了这么一桩事,倒是提醒了她,下毒之人竟然还在身边?
可因着前一世的事情,她对身边之人已是分外小心,平素里不常用新得的婢子和下人,能贴身伺候的,都是她信得过的人。
这般持续了一年之久,如今便是不用查,最有可能的,便也只是那个人。
“殿下,是抓了审问还是……”墨鸦跟在白晏晏身边最久,他们先去已经听了顾鸢时和洛冰细讲了白晏晏的情况,一直未动,便是想着等白晏晏醒来做决断。
毕竟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比之其他婢子,笙歌对白晏晏来说终究不同旁人。
“真的是她吗……”头还在隐隐作疼,白晏晏倚在床上,还觉四肢无力,这般症状,与她当初嫁去北陆时如出一辙。
“若真是她,在这般特殊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我们甚至可以猜想,你去见辅国公之事,也是她递往京中的。”顾少渊的脸沉得厉害,知她身边多这般暗害手段,却未曾想过她竟然中毒一年多了。
“可是,为什么……”她一直当她是玩伴,当她是恩人,她曾舍命救过白宸轩,后来随她去北陆,还为她丢了性命。
她曾舍命救了白宸轩……
白晏晏眸色一沉,默了默。
“按下我醒了的消息,等洛冰送完药之后,让她进来伺候,只说我可能还要昏迷些时日。”抬眼看向屋内的人,白晏晏继续道,“让暗卫盯紧了她,若真是她,得此消息必然会向帝都传讯,不管是用什么方法,给我截下来。”
袖中的暗羽令,放到了墨鸦的手里,又将赤羽令给了顾少渊。
“乐陵城布防之事,便劳你安排了,只盼着今夜便能有收获,如今这般情势,实在与她耗不起。”见顾少渊一脸阴沉不减,白晏晏笑着握着他的手轻轻紧了紧,示意他别担心。
只等他们三人出了门去,白晏晏看向一直未言语的许越泽。
“许公子还是早日渡江吧,大乱将起,我答应过许丞相,要将你送回丞相府的,他是真的记挂你。”
“殿下是否,真有反心?”许越泽问的,不是从前。
他即便不在朝堂,却也是看得明白,从前的白晏晏何须反?辅政监国,前有诸位顾命大臣扶持,后有青州苏家做后盾,白宸轩多要听她安排,她即便是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利,那也是早就得到了,她又何须反?
可如今,江那边的人这般咄咄相逼,她若不想任人宰割,便须得另谋一条出路。
“还请许公子替本宫给许丞相带句话,白晏晏终究有负太傅所望,有负众臣所托。他日帝都再见,不管他们作何抉择,都以江山为重,大不用顾念旧情。”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白晏晏抬眼去看窗外,半掩窗扉,天光凄清。
“殿下可曾后悔?”这番话说得许越泽倒也不惊,只是有些感叹。
若非此番的北陆之行,若非一心要置摩柯于死地,想来她也不会有这般局面。
“杀摩柯和穆图,我势在必行。”白晏晏淡笑着摇了摇头,要说这重活之后,她做的桩桩件件最叫她无悔的事情,大抵就是终于杀了摩柯和穆图。
那些根植在骨血里的噩梦,终于在看着他们命丧黄泉之后,得以放下。
至于眼前这般局面,她早已明白,不是今日,也会是在将来的某一人。
他们是白家的人,骨子里都有着那般警惕和不信任。白宸轩对她的忌惮,就如同当年先皇对苏家的忌惮。
只是,当年苏家选择了退而避之,却终究避不过去。她不同,她手中有利器,心中压着不甘。她如今是真想一马当先杀到邺水城去,去问问白宸轩,她帮他护他这么多年,他的良心都拿去喂了狗?
“殿下不问我是否愿意追随吗?如今即便是宛州有灾,宛州商会之力却也未折损太多。”许越泽问。
他这般说,已然是在投诚,白晏晏看着他,一张俊逸的脸上,还能看出当年许博的影子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虽与许丞相不对盘多年,却也是打心里尊敬他这位师长的。许太傅与先皇数载好友,你若跟了我,许太傅会伤心的。”
“何况,你若肯回去,替我传信给阿羽,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她不愿许越泽涉足这般逆叛之事,让他离开的另一个原因却是只有他能替她给还在京中的白宸羽传信,让白宸羽务必保全苏若璃。
依照白宸轩的性子,即便是苏绍远随她一起反了,他一时也不会杀了苏若璃,毕竟,事态未明朗之前,苏若璃将是他一枚威胁苏家的棋子。所以,白宸羽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只要让苏若璃免受牵连,苏家便会一直站在白晏晏这边。
毕竟,当初苏绍远说得隐晦,白晏晏却是也能听出诸多不甘的。
“他日你若等再踏皇城,重登高位,我便入朝为官,给你当丞相。”垂目看着白晏晏,终了许越泽也只是笑叹了一口气,“我与阿羽都在帝都等你,所以你一定要早些到帝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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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端药进来的时候,白晏晏在与顾少渊说话。
“殿下体内的毒不及王爷的深,却也时日长久,想要拔除,须得慢慢调养。”将手里的药递过去,洛冰言罢欲走。
“你早就发现了我的毒,却不愿与我说,是因为知道下毒之人是谁?”一把抓了洛冰的衣袖,白晏晏放下了手中的药。
“初诊得殿下中了此毒,是在救醒瑞康王之后,当时我以为,给殿下下毒之人与给瑞康王下毒的是同一人,殿下中毒不深,我便想着,等制成解药,再告诉殿下不迟。只是没想到,下毒之人在殿下身边。”洛冰抿唇,垂下了眸子。
“第一次未说,之后却也不愿说?我本以为,我们是朋友……”这几年她与洛冰常有往来,她经常遇刺,即便不是自己,身边的人也常有损伤,所以她常召洛冰来救治,便是因着他有着一颗医者的仁心。
“朝中之事复杂,未得确定前,我也是不敢乱说,可我从无害你之心,这两年,一直在寻此毒的解法,是为着王爷,也是为着殿下。”他本欲言明,却在沈樱时的哀求下,一念之差,到如今,倒也是无可辩驳,“牵机毒出神医谷,或许,我隐瞒不报,确实是因为一时私心。殿下便是要责罚,也请先允我研制完解药,这两年一直为着此事奔波,眼看便要完成了。”
“你如此举动,叫我还如何信你,便是研制了解药,我又如何敢用?”手边的药碗热气升腾,白晏晏却觉心中凉意起。
“洛冰学医济世,眼中只有病人,当初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实在是咎由自取,也不敢求殿下谅解。”垂目看着那晚药,洛冰叹了口气,“这是许公子他们从千岭山带回来的雪芝子配药熬制的,殿下若是不信,可请顾鸢时来一验。殿下若要处置,我无可辩驳,只是请殿下允了我将这些年所寻之法稍作整理交给顾鸢时,他虽根基不正,却对此毒也颇有研究,只盼日后能替殿下和王爷觅得解毒之法。”
“你本也无一官半职,只是受人之托留在帝都,如今这般情势,本宫也不能追究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再不想见到你出现在本宫面前,你即是神医谷的人,便就此回神医谷去吧。”抬目看他,白晏晏叹了口气。
神医谷在滨州,此去即便是滨州府兵封路,想必见他也不会执意阻拦。
洛冰本可做一个游走四方,悬壶济世的医者,或是留在神医谷,钻研医术,等人千金求他一药。他却偏偏留在了帝都,这几年,白宸羽也好,她也罢,的确多受他照拂。
她知他的慈悲之心,也是信他所言的,毕竟他这两年为着白宸羽的毒,四处奔波。只是如今这般情形,让他回神医谷,才最是妥当。
“殿下……”洛冰抬眼看她,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压制绝影之毒的药今日我与顾鸢时配了许多,相信他们还能撑些时日,隔壁的公子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些时日。殿下的药这几日却是断不得,保险起见,还得墨鸦或者顾大人亲自去煎熬才行。顾鸢时曾受神医谷追杀,他留在殿下身边一日,神医谷便不动他一日,所以为保性命,他应该不会对殿下起什么歹心。”
他与白晏晏相处两年多,又怎会看不明白她的用意。
“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在亲自去帝都请罪。”拱手朝着白晏晏行了一个大礼,转身便往门外去。那句提防沈樱时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当年便在她们之间做了选择,如今便也只能这般一错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