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坊的住房拥挤,房顶坍塌之时没能逃出来的人居多,眼前这一个大抵是本就躺在最里面,掩埋到现在才被人救了出来。
好在虽然在里面的时间比旁人久,却并未受太过严重的伤。顾鸢时替他处理了伤口之后,便由白晏晏陪同,一起回了竹山行宫。
顾少渊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去,一来,他还须得通知魏知州和徐通判,午后回行宫议事;二来,认出那人身份之后,顾少渊总觉看到白晏晏与他在一起心中便有几分不舒服。
说起来,如顾鸢时和许越泽这般,都是做过白晏晏面首的人,还有墨鸦,这么多年来护在白晏晏身边,半分不考虑自己之事。
白晏晏与他们相处频繁,便是单独相处,顾少渊也不觉有什么不妥之处。偏偏一见着兰城,白晏晏便要这般乱了分寸。
说起来,兰城本就是她主动抢回长公主府的,这些年好吃好喝伺候着,寻了各种名琴只为博他开心,三番五次逃走,还要费尽心力抓回来。
若说白晏晏只是看上了他的色或是他的艺,所以并未把兰城的心意放在心上,可当初兰城表白之时,白晏晏虽然出言拒绝,兰城走后,她却也是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
更何况先前认出兰城时,白晏晏眼中的惊讶和慌张半分不曾掩饰,白晏晏对兰城的在意,终是其他人不可比的。
“顾大人莫要难过,依我看,我们的殿下更在意的还是你才对。”按了剑往州府衙门方向去寻魏端,却听得身后有轻快的声音,还不等他转头,来人已经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走之前,我还瞧着她偷偷看你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公子不留在西坊照顾伤员么?”顾少渊被他这么一说,面色微微一沉,心情越发不明朗了,也没有震开他的手,只由着他这般勾肩搭背地与他一起往前走。
“现在西坊那边连伤药都没有了,我得回去取点。何况,如今再挖出来的,多半是要往竹山行宫送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来帮帮你。”这几日料理这城中之事,顾鸢时本就并非自愿,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件感兴趣的事情,自然是要来凑一份热闹的。
旁的便也罢了,前几个月长公主府里的那点事情,他可是一清二楚的。此番一起去了趟北陆,对这个大理寺卿顾大人,顾鸢时也多了几分熟识,这几日在城里时常遇到,顾少渊与他也时常探讨灾民情况,是以现在顾鸢时才敢这般与他说笑。
“你入府晚可能不知道,我们的殿下虽然没点琴棋技艺,可对这些阳春白雪的东西兴趣十足,是以对这个琴师素来看得紧。”顾鸢时面上带笑,与顾少渊摆出一副兄弟形状,倒是半点不见外,“这兰城别的本事没有,胡闹惹麻烦那是一绝,入府之后,咋了琴,烧了谱,说什么此生在殿下面前必不再弹琴。你想我们殿下那么喜欢听高雅乐曲的一个人,特意抓了个弹琴的回来他却不识抬举地不弹了,我们的殿下能甘心吗?”
“你是说,殿下这般对兰城,只是因为不甘心?”顾少渊终于停住了步子,抬手拂开顾鸢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蹙眉。
“你想啊,长这么大,我们殿下什么没有得到过,遇到的人谁不是顺着她宠着她?偏偏遇到个榆木脑子的琴师要与她对着干,殿下自然就来了兴致,对他便多了几分心思。”在长公主府的那段时间,顾鸢时本就无事可做,平素里的消遣,便是到处打听府中其他面首的事情。
听了顾鸢时的话,顾少渊不置可否,继续抬步往前走。她愿意对兰城多花几分心思,却对他有意避之,这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若是能选,他自是希望他与白晏晏之间的关系,能如兰城或者如许越泽与她那般简单明了。
他们之间各种一个旧案,她愿助他翻案,不过是因为她发现翻案中牵涉到的,正好是她如今有心想要打压的沈家。或许,还有对他,对顾家的愧疚,却是与情分没有半分关系。
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挣得大理寺卿之位,不与故旧结党,为的便是不想让人利用这个旧案,达成他们自己的目的。他拒绝了东临王,拒绝了西林王,一路走得辛苦,如今能得白晏晏相助,他本该觉得自己幸运。若是此番旧案能翻,心愿能了,便已是上天垂怜,他又还能再奢望什么?
“哎,你别这么灰心嘛,都跟你说了殿下还是很在意你的,至少平素里她很少会看人眼色办事。只是此番兰城看着比较凶险,殿下这般关照,不过是养成了看到兰城受伤就要照顾的习惯而已。”眼见顾少渊不发一言便走,顾鸢时觉得无趣,抬步去追。
刚到身后,却见顾少渊猛然转身,瞬间腰间的长剑也已经出鞘,架在了顾鸢时颈间。
“顾公子管好自己的事情便也罢了,殿下的事情哪容得你这般置喙,以后若是再乱说,别怪本官以妄议皇族论处。”言罢,收剑便走。
顾鸢时眼看着他快步离去,只觉自讨了几分没趣,神情恹恹,想了想,还是往竹山行宫去了。便是再不愿看到神医谷的人,可此番事关众人性命,竹山行宫那么多伤重之人,他之前未去看过,如今终还是有些不放心,要去看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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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城的伤虽然的确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可是大抵是这些时日跟其他灾民一样,每日不能饱食,无法安眠,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身子也比往日虚弱了许多,就那般迷迷糊糊躺了两日才完全清醒过来。
转醒的时候正巧白晏晏随顾鸢时他们送药粉下山刚回来,兰城睁开眼看到在不远处桌边倒茶的白晏晏时,恍然若梦中。
“晏晏?”只觉万分不真切,兰城哑着嗓子试探般地唤了一声。
“洛冰说你今日应该差不多会清醒,果然没错。你先休息一会儿,本宫让笙歌给你熬粥去了。”白晏晏听得他的声音,直起身子,带着几分疲色的脸上有了笑意。
“殿下,东西两坊的迁到主街上的人已经安置妥当,这是征用房屋的主人的名单,州府衙门那边已经再三核实过了,没有遗漏。”顾少渊进门的时候便正好听得了兰城那声“晏晏”,步子顿了顿,缓了几步,才进门将整理好的名单递呈给白晏晏。
“各院中的财物都做好登记和封存了吗?”白晏晏转过头来,情绪倒是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们先行登记封存入库之后,才让灾民搬迁进去的。只是这件事情终究于礼于法都不合适,微臣有些担心日后屋主回来……”
这几日雨水已经不再绵延一整日了,只在清晨和晚间落下,白日里的天气阴暗潮湿,正午时分偶有放晴,蒸腾起一片水汽,闷热无比,偏偏官道塌方还未疏通,为了不让灾民太过集中,商议之后,他们决定暂时征用那些逃荒离去的百姓的空院安置灾民,虽然是情势所逼,可终究是强盗行为,若是日后有人借题发挥,倒霉的又是白晏晏。
“无妨,如今官道不通,屋主想必也不会此时赶回来,此事我并未上报朝廷,终归不过是借用几日,我想着也不需得小题大做,让陛下和朝臣费心了。”白宸轩当初允了若是事出紧急,白晏晏可以先不上报,全权决定。她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情若是报上去,必然又给了那些御史大夫一件弹劾她的大好机会,她自是没有给自己找这个麻烦的打算。
“洛神医算得真是准,说兰公子今日会醒,果然不出所料。”白晏晏这般决定,顾少渊便也不劝,只想着稍后回览碧城再上下打点一番,免得消息通过其他人泄露出去。眼瞧自己已经无事要禀报,却又有几分不想离去,便将话头转向了兰城。
“我这是在哪儿?”这几日兰城昏昏沉沉,饮食药物一应须得人连喂带灌,之间的记忆也只是停留在了房屋坍塌的那一刻,眼看着他们俩说了一会儿话,却是更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了。
“那日西坊房屋坍塌,你受了伤,正好被我们遇到,就将你带回了竹山行宫。”白晏晏合起手中的名单收好,转头去看兰城,“你是何时到览碧城的,知道本宫在竹山行宫,怎么也不来找本宫?”
前些时日她虽然未能出行宫,可是之前搬迁州府衙门到行宫的事情城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她这个长公主作为赈灾主使到宛州来的消息也是早传遍宛州的,兰城不可能没有半点消息,。
“不是殿下自己说的,不想再见兰城吗?”想起这几个月自己所遇之事,兰城听得她这般问,幽幽叹了口气,再无再见她的欣喜,垂目不再看她。
“这……”一句话堵得白晏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微微蹙眉。
“顾公子还有方子要微臣带给洛神医,微臣便先告退了。”见白晏晏为难,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怕有些话她也不好说,顾少渊俯身告退。
“正好我也想去洛冰那边看看,我与你同去。”白晏晏却也只是猛地从桌前站了起来,叫住了顾少渊才转头看兰城,“如今你没事了便好,一会儿笙歌便会进来伺候,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着她找洛冰就好,本宫忙完了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