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令占卜的吉日,在十一月初六,是冬日里的清寒日子。
而太子的吉日则在次年的二月十八,兜兜转转,竟是宋玉晚先嫁出去了。
小刘氏泪眼婆娑,致娘嫁到陈府,好歹也都在金陵,如今晚娘嫁给孝怡郡王,成婚之后是要去佩兰的,就不是时时刻刻想见就见的了。
宋叙当然也很伤心,只是这种伤心不是能被外人看见的,小刘氏拍了拍他的背,没说什么。
古往今来的昏礼都是一个样,如今轮到宋玉晚出嫁,心情也并没有什么起伏。
前世,她也是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嫁给韩世宜,变成孝怡郡王妃韩宋氏。而现在,她再一次嫁给韩世宜,心境却不同了。
韩世宜所谋,她心里有数,她会帮他,同样的他也必须帮宋家。
前些时日,韩世宜说:“你几次提及苏堤贪污案,我便秘密派人去查了查,但并没有什么端倪,当年的监工册文我也搞来看了看,不像有混顺摸鱼的地方。”
宋玉晚只能说:“我没有骗你。”
韩世宜也说:“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你放心,苏堤那边我会盯着,不会有事的。”
此时小刘氏握着宋玉晚的手,絮絮地和她说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你这一嫁就嫁的这么远,为娘的心实在是啾啾的疼。”
宋玉晚回握住她的手,说道:“阿娘,你若是想我了,写信给我,我便回来看您。”
小刘氏哀哀道:“佩兰距离金陵不近,哪里能总回来,况且你嫁过去,侍奉长兄为重,总回娘家是不好的。”
宋玉晚忍着眼眶的酸涩,抱住小刘氏:“阿娘,郡王殿下会是我的良人,您不必担心别的了。端亲王为人温和宽宏,您更加不用担心我在佩兰会受委屈。”她语气顿了顿,说道:“娘,郡王待我好,您看得出来吧。能嫁给他,我很欢喜。”
小刘氏心里一紧,晚娘与郡王若真是两情相悦,这倒是幸事。
“晚娘,阿娘省得了。”小刘氏抹了抹眼泪,面上浮出一丝笑意:“你阿爹也说那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身份虽然太尊贵了,但好在对你好,娘也不说别的了。”
这身鲜红的嫁衣是由司衣宫的二十个绣娘赶制了一个多月方才绣好的,红衣所用的绸缎皆是贡品,料子是上好的,而刺绣更是上好的。
宣德帝对于韩世宜的昏礼,可谓是下了大手笔。
那衣摆上栩栩如生的凤凰,以飞天的姿态居于红衣之上。宋玉晚的嫁衣是最高规格的十二单,里里外外一共穿了十二件。这身繁华的礼服,光是听听就够让那些金陵贵女们流口水的了。
当今陛下最小的幼弟和安国公嫡亲的孙女儿的昏礼,说是旷世瞩目也是不为过的。
宋玉晚盖着红色盖头,目光被红色所掩盖,耳边是叮叮咣咣的锣鼓声,异常的喜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新郎来了!”
宋玉晚的心紧了一紧,脑海里是韩世宜认真的神色,对她说:“晚娘,嫁给我吧。”
她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步地朝大门外走。
“新娘子,抬脚。”喜娘低声的提醒她小心台阶。
宋玉晚走到宋府大门前,回身对着宋府一揖,然后坐进红色的轿子里。
礼乐便又响起来。
今天的韩世宜仍然俊雅无双,那一身红色锦袍衬得他容色如神祗,眉目扫过身后的花轿,眼梢便带出一抹笑意,如枯木逢春般教人看了心中欣喜。
陈方豫着一袭绯色衣衫骑马跟在他身后侧,对于韩世宜笑得合不拢嘴的表现,他撇撇嘴说道:“殿下娶了晚娘,金陵城里恐怕有好几个人睡不着了。”
韩世宜很是嘚瑟,说道:“我管他们睡不睡得着,我能睡着就行了。”
陈方豫嘴里的那几个睡不着的人,其中就包括还在宫里养伤的韩延钰。
此时韩延钰坐在景仁宫偏殿的阁楼顶,三层临街的小楼上,推开窗就能看到繁华的金陵城。
夜晚时分,华灯初上,不远处的长街上是红色的一条龙,火灯明明灭灭的映在韩延钰幽暗的眸子里。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方才能简单的活动。
身前漆黑的案几上,搁着一壶烈酒。
单平跪在一边,说:“主子身上还有伤,不能饮酒。”
韩延钰摆摆手:“今日晚娘大喜之日,该喝几杯的,你下去吧。”
冬日的风最是寒冷,冷风顺着窗子吹上少年消瘦的脊背,韩延钰闷闷咳了两声,一捂嘴,带出一丝鲜血。
病中最忌饮酒,但韩延钰只是想痛痛快快买个醉。
一仰头,又一杯烈酒滑入喉头。
这酒暖的了胃,却暖不了他的心。
晚娘,明明前世……你怎么不信我呢?
他的脑海里真的是无比怀念乖觉的晚娘,前世宋家树倒猢狲散,他仅仅是答应帮她想办法,便得到她欣喜的笑意,还把她最宝贝的团绒猫生下的小崽子拿来送给他。
犹记得那日阳光明媚,她的脸色终于不再是凄凄的,擦了点腮红,显得气色也好了很多。
“这只小猫送给你吧。”她说到这的时候语气有点哀哀的:“除了它,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了。”
把你自己送给我呀。
韩延钰温柔的抱过小猫,笑了笑:“不必这样客气的。”
宋玉晚小心翼翼的讨好他,因为除了他,没有人对她表示过可以伸出援手。
韩延钰终于醉倒在案几上,伤情也更加的重了。
单平进来将他料理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果真不假。
宋玉晚的花轿抬到西街的郡王府门口。
本来韩世宜是住在宫里的,但要举行昏礼,宣德帝便派人将原来某闲置的王公府邸腾出来,给韩世宜做郡王府,门匾的题字都是宣德帝亲笔所书。
花轿停下,红帘外传来咚咚的两声。
是踢轿门呢。
半晌,有人掀开轿帘,宋玉晚因为看不到,便将手递过去。
一只手中带着薄茧的手牵住了她,暖意顺着掌心缓缓传来,隐隐有梅香飘散。
韩世宜伏在她耳边,说道:“晚娘,我背你进去。”
宋玉晚被他背着,低声对他说:“这该喜娘背我的。”
韩世宜不在意道:“我乐意。”晚娘,背着你,就觉得这一切才是真实的,不是做梦。
韩世宜背着宋玉晚跨过火盆,喜官唱喏:“祝新郎新娘,日子红红火火!”
一路被背到正厅里,宋玉晚有点害羞,她由喜娘引领,站好。
宋玉晚低头盯着手里的红绸缎,一想到另一边牵着的人是韩世宜,她的脸就不禁的红了一红。
兜兜转转,她还真是再一次的嫁给了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
宋玉晚被送回婚房里,屋外是男人们的世界了。
沉静下来,脑海里细细一想,这一切还真是像做梦一样。
屋内的红烛安静的燃着,侍女们都退出了屋子,只有她一个人。
唔,好饿……
从早到晚连口水都不让喝,其实成亲还是挺遭罪的。
宋玉晚悄悄掀开喜帕,发现没人在,偷偷去桌边抓了一把瓜子就开吃。
说真的,这里出了瓜子花生也没什么能吃的了。
饭菜都哪去了?
然而吃瓜子并不能很好的抵饿,宋玉晚叹了口气,正踌躇着怎么办的功夫,屋门被推开了。
有人鱼贯而入,依稀带着饭菜的香味。
“看在……嗝,致娘的份上,我便不闹洞房了……”
乌央央的一群人则又出去,屋门阖上,屋子里重回安静。
韩世宜挑起盖头,看进宋玉晚乌黑的眼眸里,他的眼底仿佛涤荡着春水般,星光点点有点摄人心魄。
宋玉晚别开目光,走到桌边:“我的天,你知不知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韩世宜点点头,在桌边坐下:“我知道。”
宋玉晚吃了两口肘子肉,觉得胃舒服了不少,想起刚刚的场面,笑了笑说道:“大姐夫被你灌了不少酒,我从没见过他喝醉。”
韩世宜闻言,淡淡笑道:“我们这几个人里,你哥哥才是最深藏不露的,他的酒量我至今仍摸不透。”
宋玉晚有点惊讶:“我哥哥在府里很少喝酒,年节里同男人们喝确实也没见醉过。”
韩世宜挑了挑眉:“你会喝吗?”
宋玉晚摇摇头,如实道:“我酒量不好。”
“可今晚的合卺酒你必须要喝的。”韩世宜修长的手指握着两杯白瓷酒杯,酒水清澈,酒香四溢。
宋玉晚端过一杯,说道:“一杯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韩世宜和宋玉晚双臂相环,各自将酒杯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晚娘,从今往后你要和我同甘共苦了。”
宋玉晚闻言,对他笑了笑:“殿下,这好像是我要说的话。”
韩世宜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语气带了点薄怒:“还叫我殿下?”
宋玉晚愣了愣,一抹红晕爬上脸庞:“那我叫你廷玉可好?”
韩世宜听她软软的唤他表字,心在怦怦跳。
“晚娘,我……我想吻吻你好不好?”
良久,得不到回应。
韩世宜低头一看,宋玉晚倒在他的怀里在睡觉。
这只醉猫,酒量还真是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