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宣德帝靠坐在床榻上,闷声咳了好几下。
江成拱拱手:“人都齐了,可宣进来吗?”
宣德帝淡淡道:“只叫延平和延钰进来吧,旁的人外面候着吧。”
“诺。”
韩延平和韩延钰走进来,叩首行礼。
“如今朕病危,什么样的狼子野心也都显露出来了。”宣德帝的语气很是平淡,但杀机却很明显。
“儿臣没有谋反,儿臣只是听五弟说父皇病危,赶来勤王的。”韩延平急的额上满是冷汗,却辩无可辩:“父皇相信儿臣啊。”
往来书信,传话侍从,韩延平都找不到,空口白话很难让人信服。
韩延钰办事滴水不漏,自然不会让他抓到半分把柄。
此时韩延钰跪在地上,脊背笔直,不卑不亢道:“三哥所说,子珍不知。”
一句不知,便将所有事情推得干净。
韩延平闻言大怒,他抓住韩延钰的衣领,恶狠狠道:“是你说的啊,你怎么不承认呢。你还说你怀恨皇后,怀恨太子殿下,助我问鼎东宫,帮你除掉赵家……”
“放肆!”宣德帝咳了好几声,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话:“你这逆子,为了这个东宫位子你竟然罔顾人命!”
“来人!”宣德帝指着韩延平颤颤巍巍道:“先给朕打个二十大板再说。”
侍卫领命而去,韩延钰仍旧跪在地上,眸光坦然,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宣德帝冷哼一声,闭目养神起来。
不多时,韩延平被拉进来,只能伏趴在地上,后背也隐隐透着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弥漫。
“不是儿臣的错,儿臣没错。”韩延钰固执的说道,语气很是虚弱。果然一说完,人便昏死过去。
江成拱手请示宣德帝:“陛下,三殿下昏过去了,可要叫醒?”
宣德帝眸光有点暗淡,蹙眉道:“先把他压回牢里,江家在朝中的人全都停职,朕乏了,明日再说。”
“诺。”江成领命而去,心里却明镜似的,宣德帝这不是乏了,而是需要思考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韩延钰无声的退出养心殿,刚出屋门,便见赵后立在外面。
赵后低声问他:“陛下如何说?”
韩延钰淡淡道:“儿臣办事,母后放心,这一回江家肯定翻不了身了。”
赵后蹙眉,担忧道:“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只是谋反毕竟是大罪,江家根基稳……”
“为了延麒,我自然要拼尽全力为他扫清障碍。”
赵后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不多说了,你的心意母后都明白的。”
是啊,我就是为了让你明白才这么做的。韩延钰温和的笑笑,并不应话。
夜深三更天,宣德帝果然又秘密召请韩延钰到养心殿去,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尤其是赵后的。
韩延钰一早就都料到了,是以江成来传话的时候都愣了愣,心道这汾阳王倒是好谋算。
韩延钰被召进养心殿里,温和的熏香弥漫在左右,眼前的天子已经瘦弱的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吹倒。
宣德帝眸光有点暗淡,仰躺在床榻上。
韩延钰跪地行礼,低声道着:“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德帝闻言,头慢慢的转过来,看向韩延钰的脸,仿佛在追忆着什么。
用一种仿佛认识他又仿佛从未认清的眼神,看着他这个一直以来都“不争抢”的五儿子。
“朕有九个儿子,早夭死了两个,流放了一个,最最对不起的却是你。”宣德帝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的脾气秉性一点也不像婉词,她的名字温柔人却很蛮横,有时候连朕的面子也不卖,是非黑白在她眼里都异常清晰。”
韩延钰对他的生母印象很淡,淡到宣德帝提及那个女人时,他也没有半分的共鸣。
“寒冬腊月里落了水,一病不起,匆匆就去了。”
韩延钰淡然道:“是母亲福薄,不能陪父皇白头到老。”
宣德帝认真的看着韩延钰温和俊雅的容貌,语气莫名的说:“朕几乎没怎么对你上心,你能长的这样好,真的很得朕的心。”话音顿了顿,眸色突然染上三分阴冷:“而现在得知你有这样的城府,朕突然很是欣慰。”
韩延钰闻言,内心没有半分被发现的波澜,反而唇角也漫上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对宣德帝这样讲:“父皇的夸赞,延钰不敢当。”
“延平说的其实是实话吧。”宣德帝虽然这样问,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韩延钰根本不想辩解,他索性点头承认道:“不错,父皇来不及做的,儿臣自然该帮忙。”
宣德帝一巴掌扇过来,韩延钰耳朵霎时嗡嗡两声,唇角流出一抹血。
哦呀,病的快死了还有这样大的力气,韩延钰讥诮笑笑。
“这巴掌打得是你罔顾手足之情。”
韩延钰闻言却笑开:“父皇说笑了,韩家的人哪里还能说出手足之情这样好笑的话。”
宣德帝沉默着,无法出言反驳。
“父皇如今还下不定决心吗?”韩延钰语气不在带着以往的温和:“您的身体太医令想必说清楚了吧,父皇难道想看大燕社稷毁于一旦吗?”
话音刚落,宣德帝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的一口血就喷在韩延钰的衣摆上。
他不为所动:“太子平庸,您若驾崩只能选择一个人来监国辅政,江家势力庞大且难以掌控,只能除之别无他法。”他顿了顿,继续道:“而监国辅政之人,也只可能是宋大人,绝无第二人选。”
宣德帝恶狠狠地瞧着他:“你……你这是干预朝政吗?”
韩延钰冷冷一笑:“只是看在父皇脑筋不清楚的份上,帮您分析一下现在的局势而已。”他站起身来:“既然父皇不领情,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韩延钰行至门口,宣德帝在后面喊住他,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你,你真的是为了延麒吗?”
不,是为了搅乱你的大燕王朝。
韩延钰笑着诓他:“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六弟。”
出了养心殿的大门,单平拱手等待韩延钰。
“情况如何?”
单平低声答道:“都办妥了。”
韩延钰满意的点点头:“好,看来我们可以慢慢开始这一出戏了,人该撤的都撤回来吧。”
单平蹙眉:“主子为何笃定陛下会按照您说的去办。”
“我实在太了解他这个人了。”韩延钰冷笑:“因为对比我的十三叔,他更加信任我这个儿子,而现在他除了信我,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一切都要感谢太子平庸啊。
翌日,宣德帝下旨,江家因为谋反之罪被诛杀,连坐三族,五族内驱逐出金陵都城。
彼时韩延钰站在朱雀门的城楼上,看着城下金陵的街道,徐徐有冷风剐蹭着他的脸。
这一日似乎连天色都染了一丝血色。
单平回禀说:“江贵妃在温宁宫自尽而亡,但琅琊王要求面见主子,见不见?”
韩延钰转身悠然的下了城楼,淡然道:“为什么不见?”
阴暗闭仄的牢房里,到处充斥着腐烂和血腥的味道,韩延钰微微蹙了蹙眉,牢官笑笑:“您这样尊贵的何苦到这个地界来。”
单平冷着脸说:“赶紧带路吧,我家主子时间宝贵,可没时间在这打哈哈。”
牢官点头哈腰:“诶是是是,殿下里面请,仔细点脚下,这里黑着呢。”
牢房里其实还算安静,关在这个地方的大约进来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油灯挂在墙壁上,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亮。
锁链哗啦啦的解开,牢官识趣的退下。
韩延钰低头进了门,看到角落里那一团暗影。
“三哥别来无恙啊。”
角落里的人微微动了动,传来悉悉索索锁链的声响:“别叫我三哥,我可没有你这好弟弟。”
韩延钰并不恼:“不叫三哥叫什么呢,你如今的爵位已经没了,是庶人,既不能唤一声琅琊王,也不能叫一声殿下。”
“我从不知道你竟如此恶毒。”韩延平冷冷地看着他:“我们都被你骗了,父皇还真是个傻子。”
韩延钰笑着摇摇头,将实话告诉他:“你错了,父皇已经知道一切都是我动的手脚,但知道又如何,如今贵妃娘娘的尸身恐怕都已经运出金陵了吧。”
韩延钰的话极度的刺激了韩延平,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骗人,父皇若是知道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他为何不放我出去?你一定是骗我的,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的也不打紧了。”韩延钰淡淡道:“谋反之罪,斩首之刑。父皇已经下旨了,江家是毁在了你的手里,连坐三族流放五族,韩延平,你到地府可能要还好几辈子的罪孽呢。”
韩延平突然崩溃的大笑起来,他指着韩延钰,手腕被锁链勒出鲜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你在意的人也将不得好死,我诅咒你。”
“掌嘴。”
单平走到韩延平面前,重重的打起他的巴掌来,直打的韩延平满嘴的鲜血。
韩延钰淡漠的看着他,说道:“本想看在陈家的份上饶了陈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本宫却懒得管了,你这样的人不配留下后人。”
“你,你说什么?”韩延平咧着嘴,血滴在衣摆上:“你说琳娘怀了孩子吗?”
“不错。”
韩延平如梦初醒般,伏在地上给韩延钰叩起头来:“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话,请救救琳娘,她怀了孩子,拜托你去和父皇说说,让他饶琳娘一命。”说着说着倒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韩延钰蹲下身来,看着韩延平面目全非的容貌,一抹冷笑漫上眼梢:“我刚刚是逗你的,我根本不想为你进言,陈家于我何干。再者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岂有一人独活的说法。”
韩延钰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出了牢房,听见身后韩延平绝望的吼叫,内心舒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