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宋府很久,久到宋玉晚觉得门口的石狮子都旧了两分。
宋叙和小刘氏等在门口,宋玉晚一下马车,扑到二老怀里,泪水涌出,神色却是喜悦。
“阿爹,阿娘,晚娘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小刘氏拿帕子给她擦眼泪,自己也哭出来:“晚娘受苦了,不过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宋叙拍拍宋玉晚的头,叹道:“走吧,咱们进府。”
小刘氏特意下厨给他们做了一桌子饭,宋玉致和陈方豫也从陈府回了宋府。
“廷玉都瘦了。”小刘氏给宋玉晚和韩世宜夹了菜,忍住眼眶酸涩道:“你们都多吃些。”
宋叙眉峰微蹙,问韩世宜:“伯昭去上京了?”
韩世宜搁下筷子,如实道:“是,不过岳父放心,我派了暗卫跟着,想来问题不大。”
宋叙点点头:“无妨,我只是问问他的去处。”
宋玉晚知道宋叙虽然这么说,其实内心还是担心宋言安危,她悄悄握了握宋叙的手,对他安慰的笑笑。
“唉吃饭吧,别再想这些恼人的事情了。”小刘氏发话,大家都低头吃饭。
“大姐夫,谢谢你照顾我姐姐。”宋玉晚很认真的对陈方豫说:“姐姐都胖了一圈,想来陈府的伙食很不错。”
宋玉致羞红了脸色,给宋玉晚夹了好多菜,说道:“你也多吃,赶明儿给廷玉生个胖小子。”
宋玉晚没想到她阿姐这样“口无遮拦”,偷偷瞟了眼韩世宜,发现他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立马埋头吃饭,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陈方豫暗暗笑笑,给宋玉致添了些菜,目光里仿佛在说,致娘口才越发的好了。
宋玉致得意的点点头,一般一般。
夜半时分,宋叙韩世宜陈方豫,三个人秉烛夜谈,谋的当然就是当朝之事。
“放虎归山,此事需从长计议。”
陈方豫蹙眉:“能不能暗中动手?毕竟擒贼先擒王。”
韩世宜摇摇头:“扬州是韩延钰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路,不会轻易让我们安插人脉进去的。”
“那也总要想想办法才好。”
宋叙抬手止住陈方豫的话头:“不,不必打草惊蛇,现在新旧两皇交替的时候,各地诸侯恐怕都要挣个功分杯羹……”
“岳父意思是说……”韩世宜微微蹙眉:“兴勤王令吗?”
勤王令,剿灭反叛势力的有功者,分封王爵,三代承袭,世代递封。
由于推恩令的进行,士族分封的土地越来越少,很多人不满但又不敢公然和朝廷叫板,那么勤王令的颁布就很重要。
说白了,总要叫这些有势力的人出来放放风,不然总要想着如何从朝廷手中捞点好处。
如果杀了扬州反叛的韩延钰可以晋封王爵的话,相信有很多人愿意担这个差事。
“过两日我和赵侯商议下,也听听他的意见。”
对比陈方豫的父亲来说,赵侯就显得很不好说话了些,他自视甚高,亲妹又是当朝太后,久居中宫多年的母仪天下之人,难免傲慢一些。
陈方豫点点头:“确实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不若等伯昭回来,再想想也行。”
反正重点就是绝不能放任韩延钰在扬州做大势力,尽量趁着他还没有站稳脚跟就把他连根拔起,否则一旦扎得深了就不好办了。
且说这时候上京宫里,宋言仍旧受着很优渥的待遇。
苏赫伽斜倚在美人靠上,银白的月色打在他的身上,身上盖着薄绒毯子,眸子微眯看着宋言,容色似笑非笑,令人心里毛毛的。
宋言坐在案几后,身边是暖盆,倒是不冷。
“辽皇深夜召请,所谓何事?”
苏赫伽眉头微微一蹙:“你来究竟是做什么?”
宋言闻言,唇边莫名一勾:“辽皇为何有此一问?”
苏赫伽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总不会是来看我的。”
“我确实是来看您的……”
苏赫伽抬手止住他的话:“尊称就免了,我不太习惯。”
宋言眸色一闪,伸手为自己添了杯热茶,茶雾氤氲中掩盖住自己真实情绪。
“若说真有什么事情的话,倒也确实有件事。”
苏赫伽说道:“有话直说。”
“辽国的未来,你可考虑了?”
宋言的开门见山让苏赫伽有点呆愣,他回答道:“依附中原,可平西赵。”
宋言点头,赞他一声:“你确实不是一般人,但西赵不是好打的,中原也不是好依附的。”
苏赫伽去了几次大燕之后发现储君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群精明的臣子,中原有大燕在那么他就不可能入主中原。
虽然说人都要有梦想,但不切实际的梦想,我们一般都叫它白日做梦。退而求其次,若是推翻西赵,那么关外就独辽国一家说了算了,看起来前景也是不错。
然而就像宋言一语中的的指出来,西赵也不是好打的,不然怎么会和大燕叫板了这么多年,还屹立不倒着。
“可你现在要我帮忙。”宋言为了什么而来,苏赫伽其实猜得到,只是不想说而已。
宋言却否决他:“不是帮忙,是交易。”
“哦?”苏赫伽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我最喜欢交易了,你且说说看。”
“两国修好,盟约五年。”
苏赫伽眸色闪了闪,心里明白过来:“你原是怕我在你们背后放冷箭啊。”
宋言承认:“不错。”
苏赫伽说道:“我看起来很像那种人吗?”
宋言想了想,似乎在仔细的考量他的话,半晌方道:“像。”
苏赫伽:“……”
“当时韩延钰也提两国修好呢,我都没答应,现在我干嘛要答应你?”
宋言看着他,眸色认真:“我说过这是交易,你不想要西赵吗?”
苏赫伽点头:“我自然想要一统关外。”话音微顿,看向宋言冷肃神情,唇边却勾出隐隐嘲讽的笑:“可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就算自己去打……”
“你打不下来。”宋言直接一口否决他的话。
西赵和大燕长久以来,一直处于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状态,西赵被阻挡在玉门关外,他们进不来我们也不想出去。
玉门关外漫天黄沙,没有地图的人进去基本就是死,苏赫伽自然知道,但若是从外蒙古绕过去奔袭,战线又太长,平白浪费时间精力。
苏赫伽揉了揉额角,微微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开门见山的使臣,你真要和我这样谈交易?”
宋言笑笑:“我以为辽皇是个爽快人,没想到与寻常人也无甚区别。”
苏赫伽丝毫不买他的帐,这笔交易实话说是很互惠互利,但他就是不爽,不想轻易的答应。
“你也该知道我们蒙古人谈生意都是酒中见真情的。”苏赫伽摆摆手,不多时候侍从端来好几小坛酒,酒封一启,酒香四溢。
不光是好酒,更是烈酒。
宋言眉宇微蹙,知道苏赫伽是故意要他难堪。
苏赫伽心道,也不知道眼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不能喝两杯?
宋言葱白指尖划过白瓷的酒杯,眉头蹙的越发紧了,脸色也不大好,似乎是真的很为难:“言真的不擅长饮酒,还请辽皇多多担待。”
苏赫伽冷声哼道:“这里总共八坛酒,你如果都喝掉,孤二话不说明日就下旨意同意两国修好,不光修好,孤还派人帮你们打韩延钰。”
“辽皇没诓我吧。”
苏赫伽并没在意他话里深意:“没有没有,孤说到做到。”心里却在想,这酒是蒙古最烈的酒,别说八坛了,眼前这个人一坛恐怕都成问题吧。
月夜下,银白月色很是动人。
宋言唇边勾出清雅笑意,眉梢都仿佛染上喜色,白皙的容色在深夜里显得越发清俊。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苏赫伽瞪大了眼睛看着宋言面不改色的干掉了一坛酒,喝下去都没带换气的,他不可置信的开了一坛自己喝了一口。
苏赫伽饮得急了,被烈酒呛了下,闷闷的咳嗽了两声。
确实是蒙古最烈的达拉苏,这人……的酒量这样好吗?
眼睁睁看着宋言喝掉第五坛,他起身,脸色煞白,眸光却很是清明,显然是没醉。
神智虽然清醒,但宋言的脚步还是有些微的凌乱,苏赫伽起身扶住他:“就当孤王开个玩笑好了,这酒都喝下去恐怕会要了你的命。”
“言为了两国修好而来,绝不能半途而废。”
苏赫伽深觉这个人的固执真是无药可救了,但既然他说了就是说了,确实没有收回的必要。
宋言离开去更衣,苏赫伽属意侍从老实的跟在他身后,别因为醉酒栽在哪里起不来。
宋言回来后,又继续启开第六坛酒,苏赫伽眉头微微蹙紧,自己拿过第七坛,说道:“我陪你喝,咱们喝完这些,明日孤就传修和文书去金陵。”本来一开始是个玩笑话,但这一刻他说的务必认真。
宋言拿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一言为定。”
清冽酒香伴着月色入梦,蒙古的酒很是厉害,即便宋言也无法“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