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有意的。她今朝诚心要给小兰和四哥难堪，穿了一身大红色旗袍，那颜色比小兰身上的颜色、花式还要正式，倒显得小兰是那个小的。我四哥的脾气，不当场掀桌子才怪。我只好……”
她一路说一路跟在后头，半步不停。
周重霄忽的停下脚步，梁娉只顾着解释，一头撞到他背上来
周重霄忙往后一退，手掌撑到她额头上，一手扶住了她的腰。
梁娉险险的吐了口气：“差点又撞上了。”
“什么叫又？”
“刚才碧芬笑话我今早……”
她顺嘴说出来，一时面红耳热，打了个顿，囫囵过去，道：“就撞到柱子上了。”
周重霄松了手，低目盯着她：“多大的人了，连路也走不好！”
“还说我！都怪你！”
她占着理了，和他较起劲来。
周重霄盯着她的目光一动不动，黑压压，卷着一片乌云。梁娉气势又低下去：“大不了我们两两相抵，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
周重霄被她气笑了：“你以为你在买菜？”
“我从不上街买菜。”
她见他一笑，上赶着去拉他的手：“进厨房做菜都是头一遭，叫你赶上了。可你都没吃。”
周重霄蹙眉：“什么时候？”
“就上一回啊，上上回。”
梁娉掰着他的手指：“这么硬，好多茧子。”
“你这就算岔过去了？”
她仰头靠在他肩膀上笑：“对啊，被你瞧出来了。”
笑得像个小傻子。
周重霄心上一动，抬手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下。
“只知道替人排忧解难，你当谈美华是真要去给你四哥难堪？”
梁娉一愣，不懂他什么意思。
周重霄无奈的摇头，握住她的肩膀道：“你中计了。”
“中计？”
“她等的，正是你跳入陷阱。而你，跳得很好，准确无误。”
梁娉脸上一白：“我连累你了吗？”
周重霄揉了揉她柔软的发：“早晚有这步棋，不在乎你错这一步。”
“重霄……”梁娉担心的望着他。
周重霄握了她的手，将她往怀里道：“那些都是坏人，以后离他们远一点，知不知道？”
“你把我当小孩子。”
他搂着她笑：“让你当一辈子小孩好不好？”
梁娉将脸颊往他胸前衣裳在蹭，笑着回应：“好。”
行到院子里，果然见着谈美华立在树下，仰头瞧着那树梢上一簇簇越来越深浓的绿叶。
听到声音，她转身回过来。看到梁娉和周重霄一道过来，谈美华脸上露出笑容。
她走向前来，很客气的开口：“周督军。”
周重霄抬首示意：“上去。”
梁娉犹豫的望了望他。
周重霄盯着谈美华的目光落下来，锋芒削减，眼梢微挑。再度示意。
梁娉便松了手，往前走两步，一鼓作气上了楼。
谈美华笑道：“七妹好福气。”
周重霄方才还带了一丝暖色的眉眼，在梁娉消失在拐角之后，沉冷下来。他扫了谈美华一眼，转身便在树下的圆桌旁坐下。
眼梢微垂，周重霄闲淡的替自己倒了一杯圆桌上放凉的茶：“谈总理别来无恙？”
谈美华顿脸上一凝，刚要开口。
周重霄望了望她，嘴角勾出讽笑：“错了？”
“我是该问，傅大帅近来可好？”
谈美华大骇，扶着桌沿的手一松，登时跌坐了下来。
前厅音乐声声，院子里对坐的两个人却沉静得波澜不惊。
楼上的梁娉掩在窗帘后望着，心神不宁。
待那谈美华对着周重霄一鞠躬，慢慢的朝着海棠门走出去，她迫不及待自楼上奔下来。
周重霄正往里走，见着了，伸手将那从楼上一跃而下的人接住。
不禁蹙眉斥道：“好好走路！”
梁娉羞臊的低首拨了拨耳旁的发，声音低低的：“我没事。”
周重霄扶着她的腰，温热的掌心覆到了她的腹部，靠在她耳边道：“我担心。”
梁娉脸上一白，顿僵了身子。
她仰头极快的望了他一眼，他眼中隐着笑意。
梁娉心中自苦，低头喃喃道：“你怎么就知道会有，要是，没有呢？”
周重霄朗声笑了起来：“夫人这是在怨我还不够努力。”
梁娉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那句话就堵在嗓子眼。
她憋着一股气，那雾气冲到眼睛里，就要化成水。
“重霄，我，我……”
门外听差在喊：“督军，小姐，四少有请。”
周重霄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垂在一侧，冰凉的手握到了掌心里。牵着梁娉往前厅走。
梁绍已是乐得癫了，与人划拳拼酒，来者不拒。
周重霄稍晚还要赶回去，便只和梁娉出来应酬一番，回到院子里准备去火车站。
梁娉看他换衣裳，坐在沙发椅上发呆。
他出来一看，她还坐着不动，沉下脸来：“还坐着等什么？”
梁娉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有些失魂落魄道：“我送你。”
边说边往外走。
刘妈拿了箱子进来，笑道：“小姐的行李都在这里了，姑爷。”
周重霄微微颌首，谢过刘妈，也不叫别人，自己上前拎了箱子，拽着梁娉就走。
梁娉被动的走了两步，忽然醒悟过来，急道：“我们就这样走了？”
周重霄半步不停：“你还想留下来闹洞房？”
“不是……”
“不是就好。”
“可我就这么跟你回去，四哥他要不要生气的呀？”
“他敢！”
梁娉有些无奈，扭头求救的喊了一声：“刘妈。”
刘妈摆手，脸上尽是笑容：“小姐只管去罢，刘妈替你和四少爷解释。”
梁娉被彻底打败，叫周重霄推着上汽车，不满的瞪他：“你什么时候收买了刘妈？”
“那是我的乳娘！”
她牙齿紧紧咬出“我的”两字，周重霄笑出声来，将她往怀里搂着，应声道：“好好，她是你的。”
又靠在梁娉耳朵边声声笃定道：“你是我的。”
虽面上半推半就，上了火车却满心欢喜。来时依依不舍，他竟来这一趟只为带她回去，梁娉心里满满当当，使劲绷着嘴角，唯恐叫他瞧出来她的欢喜。
车站上早安排妥当，一个人影也没有，只见着远远的几个士兵守着。
梁娉跟着他上了车，口中说道：“碧芬要知道了，一定又……”
眼梢一瞥，瞧见一个身影，梁娉登顿在那里。
谈美华起身，从座位上起来，微笑着对梁娉颌首，又对周重霄鞠躬，口中唤道：“督军。”
梁娉茫然的仰头望了望周重霄。
他脸庞沉肃，纹丝不动，只对谈美华一颌首，带着梁娉往前面包厢走。
梁娉一言不发进了她与周重霄单独的包厢，只管往旁一坐，望着窗外不动。
周重霄也不和她搭话，先就有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过来，请了他到外面去说话。
梁娉拿眼角瞧着，见周重霄脸色更加肃穆下来，她自己也禁不住蹙起眉尖。
他与来人谈完了，踅身进来，将门关上。
梁娉忙把脸旋往窗外瞧着，佯装无事。
他替她倒了杯茶，也不说话，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着，一时静默至极。
梁娉先还能招架得住，可他那眸光里似带了刀子一般，潜移默化的要剖开她的表象，钻到她肌骨里去。她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把脸一扭过来，便恰好撞到他抖开的那张大网里去。
他将杯子推过去，示意她喝茶。
梁娉先想推开，眼珠一转，又握到了手掌心里。抿唇咬着，也牢牢的望住他。
他脸上带了一丝笑，像是看小孩子闹脾气一般望着她。
梁娉登受不住，嘴角往上一提，破功笑出声来。
斜睨着他，她不无怨恼：“你没告诉我，她也要跟我们一道回去！”
“不要紧的人，提她做什么。”
“谁说不要紧？”梁娉气起来，“你和她在北平的好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真当我不知道了！”
一边将他倒的那杯茶在手里转着，有些红了脸道：“她对你什么心思，你自己不清楚吗？偏还要带回去，到时候……”
他将她不安的手握住，半倾过身去：“没有到时候。”
梁娉怨怼的抬头望他。
“留着她自有用处，我不便跟你讲，你只要记得，别信她，别理她，别和她接触。”
“她要跟我们住一起？”
周重霄勾着她垂落下来的发，微微颌首。
“周重霄……”
梁娉闷了嗓子：“我心里不舒服……”
“我担心会出事。”
“别担心。”
梁娉默然的垂下眼。
他将她拽过去，搂了她道：“现在好些了？”
梁娉垂头靠在他肩上，满腹沉重。蹭了蹭脸颊，她低低应了一声。
自谈美华出现，她就不安，现在这不安加剧。可他……梁娉将抱着他脖子的手臂收拢了一些，心浮在半空中，总落不到实处。
一连过了有大半个月，谈美华住在之前所居的偏院，倒安静得很。梁娉一时也将要忘了这么个人，这天早上，听到说偏院去了好几名中国大夫和西医，说谈美华忽然得了急症。
梁娉吃了一惊，来不及梳洗，随手捡了一件衣裳换上，立即赶过去。
走廊上见着许副官等在那里，见到梁娉，立即将她拦住。
“夫人，医生正在给谈小姐诊治。”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的……”
许副官垂着头不说话。
梁娉心急火燎，硬要往里闯，那帘子一掀，伺候谈美华的老妈子拿手绢直擦着眼睛。她身后两名医生走出来，满脸悯然道：“病势来得太快，谈小姐已经去了。”
梁娉膝下一软，顿跌过去，老妈子忙将她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