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楠摇头。看着帆子一闪而逝的惊慌,眼神变得冰冷。
来得是最近的派出所警察。
出动了三辆警车,随后没几个小时,省刑侦大队重案组接连派了五六辆警车过来。这个偏僻的小村子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也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警察。
全村人挨个做笔录,在刘寡妇家的地窖里发现了刘寡妇和老汉的干尸。
以及那四个失踪人刚死不久的尸体,都是榔头打中后脑,答案不言而喻。
据说来得路上那十多具尸体在高温暴晒下已经高度腐烂。
这绝对是上头版头条几十年不遇的惊天大案。
锦楠被单独领到村长家临时搭建的询问处,一进去,里面只有陆翰成一人。
关上门,坐在老旧的木质板床上,“这里很奇怪。”
“是很奇怪,一个小村子,发生这么大谋杀案,连杀了十几个人,足以震惊全国了。凶手竟然是一个怪胎和几个智障。”
“那个女人什么身份?可是幕后主使?”锦楠仰躺在木质板床上,实在太累了。
“查不到,无论从指纹还是身份什么都没有,不过看她样子,像是偷渡过来的,这边不是和miandian接壤吗?已经发信息到那边了,相信没多久就能查到她在miandian的身份了。”
“我总觉得,那个司机有问题,这个村子都很有问题。”
“怎么说?”
“直觉。”
陆翰成笑了,锦楠却是摇头,“真的,女人有时候的直觉很准的。”
锦楠讲了电话线的事,陆翰成皱眉。
“这个村子有三户人家本来都走了,几年前突然陆续回来这里开旅店,这里有什么生意啊,可是过的却不错。这里,真是处处透着古怪。而且,小美自从回了一次老家,就。”锦楠没有再说下去。
陆翰成若有所思,“先不要打草惊蛇,事出有异必为妖,我会调查的。”
锦楠点头,躺在床上,右手捏着太阳穴,“什么时候能放我个大假啊,心好累。”
陆翰成笑着坐到床边上,伸手帮她揉着头。锦楠身体一瞬间僵硬,可随即,脸上微红。
“你啊,就会用这招哄人。可我和丽清姐偏偏就吃你这一套。”
警察工作忙,丽清姐和陆翰成休假的时间永远赶不到一块,他就每次捏肩捶腿的讨好。
头上那双手顿了一下。良久都没说话。
锦楠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忙坐起来,岔开话题,“我怀疑小美的弟弟在九爷手上,我这次去她老家看看,要是不在,你帮着查一下。”
陆翰成点头。
可气氛还是有点沉闷,锦楠懊恼够呛,半晌,“问完话了吗,问完了我就带着小杰子进山了,这边到底不是我该过多过问的,等你那边调查的差不多了给我打电话,还有,我总觉得那个司机不是普通人,你注意一点他。”
锦楠出了院子,小杰子也刚做完笔录,吓的全身得嗦,锦楠一巴掌拍过去,“害怕什么,瞅你这胆子,死人都不怕怕条子?”
“不是啊,锦爷,我是后怕,万一,我是说万一,咱们就和那车人一样了,三十个人啊,死了二十多个。平时道上砍人,也没有死这么多的啊,而且就是那四五个人干的,我刚才听他们做笔录了,就是那三个智障干的,还有那个怪物。
锦爷,你说人怎么这么可怕啊,他们再这地方能劫到多少钱啊,干嘛来这劫啊,有能耐劫富济贫去多好啊,怎么就对穷人下手?”
锦楠叹了口气,往山那边望了望,“那个女的,不知道翻了多少座山从miandian偷渡过来,能是一般人吗?她不在这躲着,敢跑到城市里去?”
又折腾了半天,除了锦楠他俩,那个大高个和矮个似乎都没急着走。
锦楠最后望了一眼帆子,正巧对方抬起头和她对视上。
锦楠拉起嘴角,“这次还要多亏了你呢,欠你个人情,兴安锦爷,有事可以来找我。”
帆子眼神闪过一丝诧异,稍纵即逝,锦楠却敏锐的捕捉到那个神情,看来他是知道自己名头的,看来,他是道上的人。
锦楠拉着发愣的小杰子,“我和村长打听好了,从这到靠河寨没多远了,半天就到。”
刚出门要走,一回头又看见村长的傻儿子坐在门口用树枝画画。
锦楠突然停下,这个傻子可和那三个光有蛮力的野兽不同,看起来苍白瘦小,很是沉默,仿佛那边的热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像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锦楠之前观察过了,这孩子根本不是什么智障,只是村里人不懂,他这种叫做孤独症,永远在自己的世界中,可是他什么都知道。
“听说你叫大壮?多大了?”
他还是低头不停用树枝画画,没有回答。
锦楠不想放弃,“你家后院是不是经常有人过去,能给姐姐指一指吗?”
锦楠拿出一块德芙巧克力塞在他手里。捧住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他挣扎着似乎很不愿意,锦楠却是严肃的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真是一双明亮又纯洁的眼睛,“告诉姐姐,嗯?”
眼睛闪动,锦楠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车,大大,大车。”
只说了这几个字,就挣开锦楠的手继续乱画。
车?望了望四周,这里除了马车,根本看不见什么车。
瞟了一眼地上,那个男孩在画一个奇怪的图案,这个图案在哪看过呢?像是一个紧促的花团,又像是一个繁体的十字,中间是暗星的花纹。
竟如此眼熟。
鬼使神差的,锦楠用手机将那图案拍了下来。
锦楠和小杰子到靠河寨的时候,才惊讶于这里和外面的不同,从没有想过小美的老家是这个样子的,靠河寨是个少数民族,没什么人了,之所以叫靠河寨不单单是名字,原因是这个村子健在从山上留下来的小河边,所以叫做靠河寨,古人一向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想法。
这里也没几户人家,可是天蓝绿草,背后高山依偎,流水清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幅画。
心头涌出哀伤,一回头,小杰子红了眼睛,抹了把眼泪,“锦爷,你说,这么美的地方,怎么就不愿意在这呆呢,外面有什么好的啊?挣钱,哪那么好挣啊,当初出来的时候都一腔热血,最后回来的能有几个。
锦爷,你和小美一直笑话我胆子小,实际上我以前刚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认识不少人,他们都风光过,最后全都陆陆续续的没了。我就在想,有一天我会不会也那样。”
锦楠心里突然一丝动容,“不会的。”气氛有些压抑,“锦爷说过带你从良呢?”
杰子笑了出来,可是锦楠却心里一酸。抬头看看天空,那么蓝那么美,与世无争。和城市里的钢筋混凝土相比柔软的让人想哭泣。
记忆中小美被人欺负就大叫,“锦爷。”
像是不停再她耳边重复着“锦爷,锦爷,锦爷。”以前锦楠总觉得听得好烦,可惜,现在再也没有这个人来烦自己了。她和她一起两年,在她最寂寞,最无助的时候,这个女孩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她没法,真的没法只当她是个贼,自己是兵。她和她没什么区别,都是会寂寞,挣扎的底层人,只不过自己比她更虚伪。
“跟着锦爷有肉吃。”
“我就是贪心一点嘛。有锦爷怕什么。”
“锦爷要带我从良呢。”
那个女孩到最后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谎言,可是曾几何时她真的想过,想等案子都结了,她带她过好日子,再也不用看人脸色的好日子。
打听着小美老家,有个老太太叹着气,“这村子一共也没几户人家了,全都走了,那个小墩子,跟着她姐姐去城里去过好日子去了,他姐姐在外面混的可好了,每次回来都大包小裹的,好不风光。
当初就看这俩孩子有福气,爹妈虽死的早,这当姐姐的厉害啊,一个人出去打工,他那个弟弟被她宠的啊,这两姐弟在大城市是发达了。”
老太太说这话,有些艳羡,有些感叹,“不像我的儿,一走好些年,一回都没回家过,人家还知道把弟弟接出去呢。可我的儿子在哪啊。”
锦楠有些动容,看着那花白头发的老人,带着老花镜,一身民俗打扮,有些絮絮叨叨的,老得牙齿都没有了。
旁边有妇女向他们招手,小声地,“老太太魔怔了,他儿子一走二十多年都没回来,听说早就死外头了,告诉她也不信,整天就唉声叹气的,也是个可怜人。”
锦楠看着老人,不知为何想起了红姨,心里酸涩,“那我想问一下李梦美家?”
“她家就他弟弟,宠的什么似的,也是,他娘生完他弟弟就死了,爹更是早就死了,就这两姐弟,可他那弟弟太混账了,一天就知道惹祸,不知道乡里乡亲多烦他。
要不是他姐隔三差五汇钱帮他平事,咱们又看孩子太可怜了,早把他撵出去了,你说说也是,他姐太宠他,这么大个男孩子不出去打工,偏让姐姐去,他姐也是的,总说外面辛苦,不想弟弟辛苦,等挣了钱给弟弟盖房子。
这不房子没盖,前些日子回来,他弟弟也跟着去了。那处房子就是他家,空了好些日子呢,过好日子去了,行李都不收一收,就那样走了。”妇女感叹着,也有些艳羡。
锦楠看着前方低矮的小黑屋,很难想象小美以前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小美常常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在寂寞的人生里,彼此用过去的记忆和对未来憧憬相依偎的时光。
那些时光是温暖的。
暖的让锦楠曾忍不住去想未来。
“将来姐带你从良啊。”终究是,食言了吧。
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小美的痕迹,以前看电视剧里那些时过境迁的人生最后怎么也会留下一个物件让人念着,可事实上,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虽然多,可是能值得纪念的却几乎没有。
锦楠说不上为什么非要来这一趟,在小屋旁边,埋了两件小美平日里穿的衣服,算是衣冠冢,小美这人虽然贪心又滑头,可到底是个传统的姑娘,总想着要落叶归根,“回家了,小美。”
锦楠忍不住趴在小杰子肩膀上,她以为她早就不会哭了,以为她再也不会让自己哭了。
“是我害死了她。”她终于抬头对着那块不是坟墓的坟墓大喊,“是我害死了小美,是我!”
“锦爷,这不关你事的。”
她只能摇头,很多事情没法解释,可她知道,是她害死了小美,这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渐渐攥紧拳头,“我锦楠发誓,我要把小美被挖走的器官一个一个找回来。”
我要把黑市上所有丢的器官一件一件找回来。
我要抓住幕后的黑手,再也不要让药丸,器官,枪支荼毒所有原本该幸福的人生和家庭,永远不要。
离开的时候,又遇到了村口那个老太太,一把拉住锦楠二人,“城里来的?给我儿子带句话啊,娘再也不望子成龙逼他出去了,让她快回来吧啊?快回来。”
满脸岁月沟壑,眼睛却是焦急的让人心疼。
锦楠微笑着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背,“大娘,你儿子快回来了。”从口袋里拿出钱放在她手上,“你看,你儿子让我给你带钱来了,他说自己忙啊,在那边混的可好了,就是太忙了,将来接您出去呢,让您别着急,他给您娶个儿媳妇,将来生孙子。”
老太太眼神呆滞的看着锦楠,随即笑了,“好啊好啊,我就知道我儿子会回来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儿子会回来的,我等着我儿子。”
老太太手舞足蹈的欢呼着,一瞬间像是变成了小女孩一样欢快。
留个念想,总是好的。
有希望,人就能活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