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天青依然坐在相同的位置上,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他的对面,换成了欧阳瑾。两个人并未说话,欧阳瑾窗外看着随着时间流逝,建筑物不断拉长缩短的黑影,面色不变,而心里却难以平静。
杨阳的那通电话,是欧阳天青找人给他回复的。按叔叔的说法,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对别人狠,对自己要更狠,人这一辈有一个弱点就够了,如果还要再表现得多情心软,那就只能等着任人拿捏,譬如,现在的陆向北!
欧阳天青的这套说辞,他从小听到大,从没有如此刻感受深刻。
时间已经转到下午两点,距欧阳天青的最后时限,只剩下四个小时!陆向北疲惫的按了下眉心,拨出陆向东的电话,希望那小子,不要让他失望。
终究,他还是失望了!电话那头传来已关机的声音,陆向北心里止不住的燥意,他将油门一路踩到底,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陆宅,先平定老爷子的愤怒再说。
刚下车,忠叔就急急地迎了过来,他在太阳底下站久了,满是褶子的脸晒得通红。“我的二爷,你可算是过来了!老爷子从上午等到现在,午饭都没用了!”
“我知道了,辛苦忠叔了。”陆向北匆匆地往大厅赶。
“辛苦说不上,这会儿大少也在。”忠叔轻声嘱咐着。
陆老爷子坐在首位,一手握着拐杖的龙头,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神色威严,身板挺得笔直。
陆向北进来时,他瞪着一双虎目,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爷爷,”陆向北恭恭敬敬的叫着。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衣衫不整,脸色淤青,不嫌丢脸,还不快坐下!”陆老爷子吼道,陆向北在下首坐了,对面坐的是陆向南。
他极漫不经心的望了陆向北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
“今天,催着你们俩个回头,趁着两个小的不在,我们爷仨好好聊聊吧!”陆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一个家族的兴盛,除了祖辈的室荫,更离不开后辈子孙的努力,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才是兴家的根本。”
老爷子语气一顿,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可是你们两个看看,这干的叫什么事!”
说完,他拿起茶几上陆向东的手机,朝陆向北扔去,“找台电脑,拷出来好好看看,兄弟阋墙,还真是一出好戏,我老爷子活了八十岁了,也算见识你们的好手段。”
陆向北接过手机,拿了电脑拷贝出来。看完那短短的视频,陆向北心情激动地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杯,陆向南眼睑低垂,压低了眉目,看不清神色,只是握着茶杯的那只手,青筋毕露。
“我陆家的子孙,要求不多,只要‘堂堂正正’做人,但也不迂腐,该变通的也要变通,可是老头子还没入土了,你们就翻天了!兄弟阋墙,好,好得很,从根源就开始烂了,看来这个陆家,迟早要散了!”
陆老爷子说得激动,止不住大咳起来。老年人一咳就止不住,掏心掏肺般。忠叔及时赶了过来,轻轻拍打背部,递了杯茶喝了才缓了过来。
“老大,你还有何话可说?”
“无话可说。”陆向南淡淡地应着,神情漠然。
“孽子!”陆老爷子喝骂出声。
陆向南轻嗤一声,“孽子!你们,我的爷爷,我的弟弟,还有我们家得力的管家忠叔,不是一直都这么认定的嘛!我的好爷爷,你养我,教我,可又小心翼翼的提防我,为什么防着我,归根结底,只因为,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孽子!”
“陆向南,你怎么跟爷爷说话的!”陆向北蹙眉。
“陆向北,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是名副其实的孽子,你是谁?天子骄子啊!家里所有的人,所有的资源都朝你倾斜,你还想如何?我连表达不满的权利都没有么?”陆向南冷嘲热讽。
“老大,这么些年,你一直不声不响的,我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陆老爷子不无感慨,放软了声调。
“你不知道?你比谁都清楚,顾程程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你不就已经发觉了。可是你,在明知后我的心意后,依然急急忙忙安排了他们的婚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变成弟媳,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陆向南起身,阴郁的视线扫过,“这次是控告,还是流放,悉听尊便。我是不会为我做过的事情后悔的,如果你们手下留情,我也不会心存感激。”
他说着,脚步毫不停留,朝门口走去。
“陆向南,你不过就仗着自己姓陆!信不信我搞死你!”陆向北在他声后低吼。
“不信!有爷爷在的一天,我都很安全。”陆向南回头,眼角挂了笑意,睨了眼主座上的老爷子一眼,推门出去。
“爷爷,”陆向北回头轻喊了一声。
“老头子还在,没被气死。”陆老爷子没好气地顶了一声。
“这事怨不得旁人,我当时明明看出来,他看程程的目光不一般,是我埋下的因果,唉!多说无益。”陆老爷子叹息一声,询问道,“这次这件事件,你看如何处理?”
“我只截取喻嫣然摔倒的那一段视频发到各大网络上,平息流言,爷爷你看如何?”陆向北沉吟半响说道。
老爷子颓然地长叹一声,“就如此吧,把他牵扯进来,也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这次,选个去处,让他去好好反思下吧,不要翻出什么风浪!”
“是!”陆向北恭敬应道。
“忠叔,扶我回房。”陆老爷子拄着拐杖,在忠叔的搀扶下慢慢走回房间。
陆向北目送着他,老人高大的背微微佝偻着,一头银发在室内灯光折射下白如雪。
爷爷是彻底老了啊!陆向北握紧拳,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新的视频,就像一轮炸弹,投入沸腾地旋涡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新一轮讨论再次刷屏,有说喻嫣然不择手段的;有说当时情况紧急,喻天后紧张得根本就不知道顾程程有没有推她,总之双方各执一词,倒是炒的热热闹闹。
因为没有人为操作,倒是没有那么多乌烟瘴气,都是吃瓜群众的各种臆测。
顾程程在医院接到陆向西的电话,才知道事情的转机,难怪,从刚才开始,顾筱筱的脸色就极其不对。
听完下属的汇报,欧阳天青脸色极不好。
“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么?”欧阳天青突然说道,抬头看向欧阳瑾,“知道我当时为何对喻嫣然另眼相看吗?”
“难道不是以为她是落姨的……”欧阳瑾愕然。
“诶,这只是其一。”欧阳天青打断她,“故人孩子那么多,我不可能个个都照拂。”
“那是?”
“喻嫣然,身上有股狠劲,她跟我一样,不信命。果然,事实证明,她确实不信命,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不择手段。这点,连我都自叹不如。”欧阳天青感慨道。“如果我和她有个孩子,放在我身边教导的话,性格可能会跟她很像吧。可惜啊,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往往就向往阳光,在不知道有顾程程的时候,我觉得喻嫣然还不错,可偏偏——”
欧阳天青没有再说下去,欧阳瑾却懂得他的意思。他何尝不是这样,在夜中独行久了,某一天,也想抓住那点光明,据为已有。
他对顾程程是这样的执念,而喻嫣然对陆向北,何尝不是执念?
喻嫣然从黑暗中醒来,她抬眼看着雪白的墙壁,扭头望着雪白的床单,环视了一圈,除了在沙发上打盹的杨阳,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那个人!
而手腕上疼痛,却一再提醒她,为了见到那个人,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担当了多大的风险。
“水。”她开口,才发觉声音嘶哑得厉害。
杨阳睡得并不安稳,马上弹跳起来,“嫣然姐,你醒了,是不是想喝水,我马上倒过来。”
喻嫣然就着喝了一大杯水,才有力气开口,“他呢?”
“他?”杨阳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二少有点事,交代我在这里陪你,他先去处理了。”
“我想听实话。”喻嫣然哑着嗓子,态度却很强硬。
杨阳眼角含泪,很快把这惊魂的一天还原了一遍,着重提了顾程程见死不救的事情。
“见死不救么?”喻嫣然冷然,配着她失血过多,更显得脸色煞白,“至少,我这次,也算误打误撞给她上了点眼药,多少也有点价值。”
“嫣然姐,你以后别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了。”杨阳觑着她的神色,小心说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唯一的本钱,不就是我自己么?”喻嫣然说着,神色带了点凄惶,随即狠厉了眉眼,“怎么,你觉得跟着我不值?”
“没有,当然没有。”杨阳连连摆手,赶紧岔开话题,“我这就给二少电话。”
陆向北开车亲自送陆向南前往机场,车上两人都没说话,陆向北的电话响起,打破了沉寂。
陆向北随手接起了电话。
“嗯,醒了?”
“好了,我知道了,让她好好休息,过后我去看她。”
陆向北挂了电话,副驾驶上的陆向南望了过来,眉眼似笑非笑。
“怎么?你以为你这就胜利呢?”陆向南开口说着,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说道,“老头子慧眼如炬,你得好好问问,包你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惊喜等着你。”
陆向北坐在车上,静静地望着飞机冲上云霄,变成一个小点,直到了无痕迹。
他发动汽车,嘴角挂着冷笑,“惊喜么?”
他也有个“惊喜”,等着给大家。
就看,他们承不承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