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破晓,清晨的鸟儿呼朋引伴,难得的好天气。
陆向北驱车沿着蜿蜒的山路转了无数个弯,还没看到任何建筑物,扭头问道,“你确定没走错?”
“嗯,没错。林爷爷有段时间迷上画日出和云海,请人特意在山顶建了房子。”顾程程望着窗外出神。
“山顶?”男人抽了抽嘴角。
“怎么呢?”
“没什么,林老品味真独特。”
沿着盘旋的公路一直朝前开,陆向北目视着前方,“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画画?”家里有个画室,他是知道的,但他从来没进去过。
“你又从来没了解过我。”顾程程语气平淡,依然没看他,就快到山顶了,能看到山下耸立的高楼,今天能见度很高,隐隐约约能看到车流。
陆向北闻言一怔,抿紧了唇,一踩油门,车速陡然加快,风吹乱了顾程程的头发,她理了理头发,看了陆向北一眼。
他们之间虽然算是和好如初,但中间总像是隔了一层薄纱,一层迷雾,看得见彼此,却难以触摸。
今天,陆老爷子下旨,特意让陆向北抽空送顾程程,一同探望国画大师林萧子。
山顶建了一栋木质的农家小院,围着一溜竹篱笆,一条白毛土狗趴在院门口,看到车上走下来的人,也只是抬了抬下眼皮,继续眯眼打盹。
院子收拾的很干净,是平整的泥土地,过道两旁种满了花草,门口一畦菜地,青瓜、长豆角、苦瓜……长得很是热闹。
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正惦着脚将摘好的蔬菜放进竹篮里。
陆向北下车后看着这一切,显然兴致不错,路上沉郁的脸色明朗了起来。
他拍了拍车后门,“喂,到了啊,快给我醒醒。”
窸窸窣窣的响声,车门打开,古道离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嘟囔着,“这地方不错,除了路上折腾了点。”
顾程程看着妇人扬了扬手,算是打招呼,领着双手提着东西的陆向北穿过庭院,直接到了后庭。
古道离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匆匆追了上去。
林老爷子正在舞剑,是真正意义上的舞剑,他穿着一身宽大的杏色长衫,衣袂飘飘,姿态卓越,俨然是个仙风道骨的老人。
直待他收势站好,一直静静站在走廊观望的顾程程拿着一旁摆放的毛巾跑了过去,神色亲昵,“林爷爷,真好!你还和以前一样身体硬朗。”
林老爷子把剑递给顾程程,接过毛巾,擦了把脸,“丫头,来试试,爷爷看看生疏了没有。”
她接过剑,双手抱拳,看着老爷子,“爷爷,丑话说在前头,舞得不好,你可不能罚我。”
“小丫头。”林萧子笑着摇了摇头。
陆向北和古道离恭敬的喊了声“林爷爷。”
林老爷子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爽朗大笑,“难为你们年轻人,起这么大早赶了过来。”
说着,邀请他们到旁边的矮几上坐下,上面已经烧了一壶水,正冒着水汽。
待落好坐,陆向北倾身准备拿茶壶来泡茶。
林老爷子压下他的手,挤眉弄眼的望着两人,笑得意味深长,“向北,阿离,不赶时间的话,今天我们一起考校下程丫头的功课,如何?我们先看舞剑,等会儿再尝尝她泡茶的手艺。”
看着促狭的老头,瞬间将高不可攀的大师级人物变成一个邻家小老头。
一位瘸腿老汉端来一个盆子,里面放着刚采摘的黄瓜,青翠欲滴。三人一人拿了一条,咬得嘎嘣脆,饶有兴趣的看着正在热身压腿的顾程程。
她今天穿的是一套宽松的深蓝色运动服,配白色运动鞋。
她执剑站好,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如青松,如修竹,如傲梅,无形中自有风骨。
啃得正欢的三人同时放下手中的黄瓜,肃穆的望着她。
顾程程面朝东方躬身施礼,而后足尖一点,一个旋身,便身姿翩然的舞起来,说不清是剑随人走还是人随剑走,看得初见的陆向北和古道离眼花缭乱。
林老爷子不知从哪儿抓了跟小树枝,轻轻的在茶几上打着拍着,引吭唱到,“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绛唇珠袖两寂寞,妙舞此曲神扬扬……”陆老爷子唱完,顾程程刚好收势,气喘吁吁的望了过来。
“来,过来,”林老爷子招了招手,见着走近的人,努嘴道,“去那边洗洗手,来吃黄瓜。”
陆向北两人闻言同时抽了抽嘴角。
顾程程坐好,已经平息了不少,但脸蛋依然红扑扑的。
“你们年轻人平常不锻炼,连我老头子都不如。”
“爷爷,我这舞得还行吧?”顾程程咬了口黄瓜,脆生生地追问道。
“还行,能哄哄外人。”林老爷子拿起水壶,搁在她身前,“喏,爷爷再瞧瞧。”
顾程程将黄瓜搁在盆里,再次净了手,坐好,拿起一旁的茶叶,打开,轻轻的闻了闻,抬眼道,“爷爷,你这可是陈年的大红袍?”
林老爷子饶有兴趣的点头,“不错。”
顾程程展颜一笑,低眉敛目,凝神静气,分拣茶叶,装壶泡茶,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古意盎然。
她双手执杯,恭敬的递给林老爷子,“爷爷,请用茶。”
老爷子接过,轻啜一口,满脸褶子舒展开,“不错,好茶。还没被那些洋玩意迷花了眼,来来来,两位尝尝丫头的手艺,当年,她可是下过苦工的。”
充当背景的男人双目灼灼的望着爷孙两人,尤其是古道离,双眼都能放光了,顾程程打了个颤,这人,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爷爷,我新近接拍了个电视剧,作为宣传,这次厚着脸皮过来,特意向您求幅画,不知?”
“这个不急,我们先看完丫头的作业再说。”林老爷子细品完手中的茶,望着添水的顾程程,“丫头,这两年的作业呢,拿过来了吧?”
“嗯,拿过来了。向北,麻烦帮一下忙。”说完,抽出那个包裹得神秘的卷轴,打开,赫然是一幅大气磅礴的万马奔腾图,远处是气吞山河的万里江山,烟尘四起,万马昂首奋蹄,情态各异,恰似听见马蹄声席卷山河而来,一时风吼马嘶,地动山摇,势不可挡,观之令人振奋鼓舞。
三人观之忘形,林老爷子率先回神,赞道,“不错,手受伤后,还能有这水平,丫头,这些年难为你了。”
“程程,你手受过伤?”陆向北一把抓住女人的右手,细细看起来,只见手腕处有一月牙形的疤痕,伤口不大不小,应该受伤后护理得比较好,只是那处颜色略深,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顾程程轻轻抽出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明。
“老罗,帮我笔墨拿出来。”林老对着里屋喊道。“来,把画放在这桌案上。”
顾程程正想向往常一样准备研磨,林老递过狼毫,“丫头,这是最后一项,看看你的字。”
古道离乖巧的接过研磨的活,伸长脖子看顾程程题目,那眼里的兴味,让陆向北非常不爽。
他一胳膊拐过去,撞在古道离腰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小子,给我老实点。”
古道离兴奋地不得了,“才女啊,我拍了一辈子电影,给那些所谓的明星送了多少高帽,终于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才女。二哥,你要敢对嫂子不好,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古道离絮絮叨叨的说着,才发现陆向北完全没有在听,他顺着看过去,顾程程已经立在桌案旁,凝神静气,一挥而就。
林老捻着那几根白胡子,念道,“太一贡兮天马下,霑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
“好!”陆向北忍不住连连击掌。
古道离则围着桌案转圈,打算嘴里喃喃,“程程,哥哥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个宝贝呢,我本意是向林老求画,你把这幅画给我,好不好?”说完,眼巴巴的望着顾程程。
“什么哥哥,什么宝贝,程程也是你叫的,你小子给我瞎说。”陆向北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蹙眉不悦之极。
“大哥,你说我是孙子都行,你快帮我说说嫂子,我的好嫂子。”古道离拽着陆向北的胳膊,扭得跟麻花似得。
陆向北一把推开他,抚额,表示不认识这货。
顾程程被他逗乐了,看着林老,“这是爷爷两年前给我布置的作业,要爷爷做主才行。”
“爷爷,我的好爷爷。”古道离完全放弃了节操,眼巴巴的瞧着老人。
林老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拍得那身子骨打了两个趔趄,“你这后生,倒是有趣得紧。程丫头同意就行,我老头没话说。来,今天来了我这儿,都来尝尝鲜,都是罗婶种的农家小菜,纯天然无污染,保准满口生香啊!”
陆向北和古道离都是忙人,中午用晚餐,放下碗筷就告辞了。
林老将顾程程一行送出小院,挥手告别,三人上车,车开得很慢,慢慢地滑行,转过弯道,依然能听到林老爷子的大嗓门随着林间的风吹了过来,声音铿锵有力,
“……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南亩耕,东山卧,……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陆向北开着车,直视前方,车速很慢,徐徐前行;
顾程程望着窗外,唇角挂着甜笑;
古道离懒懒的斜躺在后座,敲着节拍轻轻的附和……
林老站在柴门前,那条白毛土狗尾巴甩得欢快,拿头蹭着老人的裤腿,林老摸了摸狗头,眼角隐泛泪光,“红英啊,看到了吧,师傅也算不负所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