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城里头萧条寂寥,人心涣散。荀欢刚从人群中闯过,便看到地上四处铺散着草席,患了瘟疫的百姓躺在草席之上,有些哀嚎着,有些则瞪大着眼睛看着天空,母亲紧紧的抱着自己患病的孩子,男子紧紧握着妻子的手,这其中有老老少少,也有青年壮年,不远处搭着一个简易的药炉,药炉下戴着斗笠的大夫正行色匆匆的在人群里头穿梭着。
她看着眼前的画面,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酸涩来,随后她走上前去,拉过一个正在熬药的药童便询问道:“你知道陛下派来查看疫情的宁大人在哪吗?”
药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眼下正忙着,你去问问我师父,他应该知道。”
那药童给荀欢指了个人,说完便又投入了忙碌中。
荀欢走到药童的师父面前,便又询问了一遍:“大夫,你知道陛下派来查看疫情的宁大人在哪吗?”
那药童的师傅停下正在拾药的手,随后看向荀欢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荀欢想了想,随后道:“我是他的亲眷。”
随后那位大夫却没再询问什么,只是唤了个侍从前来,对他吩咐道:“带这个姑娘去宁大人那里。”
“可是宁大人这般状况,这姑娘若是前去,只怕会染上……”那侍从担忧道。
大夫见惯了死生,识人自也有一套本领,故而回道:“这姑娘只身前往丹阳只为寻宁大人,心中想来已做好准备,我们旁人自是没有办法说什么的。”
而荀欢听说宁赋渊眼下想来不好,便立刻对那侍从道:“他如今在哪,你快些带我去吧。”
那侍从见她这般着急,便叹息一声,随后道:“女郎莫急,小人这便带你去。”
荀欢跟在他身后,一路上见着不少染了瘟疫的百姓,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四肢抽搐,她不忍心看下去,便索性别了目光。
跟着侍从绕了一处巷子,便看到一处官署出现在眼前。荀欢想这个大概便是荀逸叔叔所说的宁赋渊所呆的官署。只是到了门口,那侍从便为难道:“宁大人有吩咐,除了大夫旁人都不得入内,抱歉了女郎……”
荀欢点了点头感谢道:“多谢你,剩下的我自己应付吧。”
随后拿侍从行了个礼,便告辞了,荀欢推了门,便到了一处院子里,院子环境清幽,正对面便是一处厢房。
荀欢想大概便是此处了,便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只是门内未曾有回应,却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荀欢听到声音心中不免担忧,便也顾不得其它,伸手便将门推了开。
随后她看到宁赋渊倒在地上,碎瓷片撒了一地。
“宁赋渊!”荀欢顿时红了眼眶,她跑上前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宁赋渊。
“宁赋渊、宁赋渊、宁赋渊!”她不断的唤他的名字,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宁赋渊微微抬了眼皮,荀欢此时伸手抚向他的额头,如今烫的厉害。
“我这是在做梦?”他苦笑,随手想试着伸手碰她脸,荀欢眼中溢出泪来,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宁赋渊的手背上。
眼泪是温热的,眼前之人也是真的,宁赋渊却忽然敛了笑容,对荀欢道:“丹阳城疫情这般严重,你来做什么?”
荀欢没有理会他的话,将他扶到了床上,随后道:“我如今便是来了,你不要想着让我回去,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这不是可以意气用事的时候,丹阳城疫情如此严重,若是不慎,便可能丧命。”因为高烧,宁赋渊的声音听起来孱弱又沙哑,没有办半分气势。
荀欢的眼泪却是掉的更加厉害,她看着他又道:“那大不了我们便一起丢了性命,最多黄泉路上,你可以同你父母说,我荀氏阿欢,是你的妻子。”
宁赋渊苦笑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神情面对她,只是口中道:“真是个傻丫头。”
荀欢蹲坐在床边,又说:“宁赋渊,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宁赋渊伸手揉了揉她的刘海道:“眼下,你便是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你便是留下,我也赶不走你,可是荀欢,如今丹阳情况的确危险,我并非同你玩笑,我如今能不能活着离开还不知道,又如何能连累你?”
荀欢抿唇,握着他的手,言确凿凿。
“我方才说过了,我会陪着你,便哪里也不去。”她再也不想失去谁了,即便是遭遇最坏最坏的结果,但至少有她陪着,宁赋渊便不是孤身一人。
她此番作为的确意气用事,可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宁赋渊呆在这丹阳城里头,她做不到。
宁赋渊没气力的一笑,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小姑娘,怎么会这般固执。
“你方才是要喝水吗?”荀欢询问,随后松了他的手起身道,“你等等,我这便替你烧水去。”
荀欢为宁赋渊掖好被子,便去烧水。烧完水之后,回来宁赋渊已睡下,门外响起敲门声,荀欢前去开了门,便看到是先前她询问宁赋渊下落的那个大夫。
“大夫,他如今如何了?”荀欢见大夫前来,立即询问道。
大夫朝荀欢摆了摆手,示意她让开,荀欢立刻让了开,那大夫到了床前,先是查看了宁赋渊的脸色,又是伸手为他把脉,许久才默默叹了口气,将药箱收好,转而对荀欢道:“如今姚大夫尚未前来,我只能依着古人留下的方子为宁大人开药,否则若是拖到姚大夫前来,宁大人只怕是不好了。只是古人留下的方子也有弊端,因着宁大人执意要求我也只能大胆一试。宁大人能不能熬过,便看这几天的了。”
说着他将药箱背好,又看向荀欢道:“你既是宁大人亲眷,想来心中也已有决断,我话不多说,还有一批百姓等着我,我暂且离去,如今丹阳城里头人手不够,宁大人将侍从都派给我们这些大夫打下手,宁大人便由你照顾了。”
荀欢神色凝重,随后点了点头。
宁赋渊躺了两个时辰,额头便开始不断冒汗,高烧也持续不退,而睡梦中的宁赋渊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痛苦的画面,他眉头紧皱着,神色很是难堪。荀欢往日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立刻便寻了帕子,浸了水拧干,为宁赋渊不断的擦拭着额头。
“宁赋渊,宁赋渊,宁赋渊……”为他擦完汗之后,荀欢又紧紧抓着宁赋渊的手。他看到了什么?是和宁家有关的过往吗?所以才会这般痛苦吗?
宁赋渊……
对他来说,宁家的那些过往,想来是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梦魇吧。她能理解他,真的能理解他,宁家上下七十余口人的性命,一夕之间都被人残忍夺取,他甚至那时还是个孩子,便要承担那些便是成人都难以承受的苦痛。
他想要复仇,她是可以理解的。
若是,若是他能够好起来,她也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他想复仇便复仇,哪怕是利用她,她也……眼泪簌簌落下,荀欢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随后口中喃喃道:“宁赋渊,请你好起来,务必好起来。”
午夜时宁赋渊身子又变得急冷,荀欢在柜子里寻了几条被子为他盖上,然而睡梦中的宁赋渊仍是冷得直打哆嗦,如今丹阳城是春天,屋内自然没设暖炉,荀欢一时间无法,便掀了被子自己躺了进去,宁赋渊的体温极低,荀欢贴着他的胸膛,觉得自己的体温也骤然冷了下来。
但她仍是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她会陪着他,会一直陪着他。
宁赋渊这般状况两日内连连循环,时而发烧,时而体温直降,荀欢两日内没敢合眼,深怕自己一合眼,宁赋渊又出了什么状况。
直到两日后的黎明,宁赋渊才悠悠转醒。荀欢见他醒来,原本有些困顿的神色立刻精神了起来。
“宁赋渊!”她惊喜的唤他,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不高不低,已是正常的体温。
这般是好了吗?荀欢不敢妄自下定论,得让大夫前来一看,只是宁赋渊这般情况,至少比先前好上许多。她原本是趴在床边的,见宁赋渊醒来,便立刻起身道:“你等着,我去把大夫……”
荀欢的话还未说话,只觉得意识似乎不听自己使唤,脑子昏昏涨涨,眼前一黑,身子便后仰栽倒下来。
“荀欢!”宁赋渊惊呼,随后栽倒而下的荀欢便被宁赋渊稳稳的扶住。
她又做了梦。
眼前是纷纷扬扬的白雪,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她光着脚在雪地里走着,裹紧了自己自己身上的斗篷,虽是冷的直打颤,但她却没有停下步子来。
“小欢儿——”忽的,有一个声音低低响起。
抬眼便看到那人正站在她眼前,神情悠然,嘴角仍是挂着那般温柔的笑意。
“舅舅!”她出声唤他,想伸出手去拉住他,只是伸出手的那片刻,他却忽然整个人化作一片风雪,顷刻散开,只余下一片雪花在荀欢手心里头渐渐消融着。
“舅舅——”她惊慌出声,随后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