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烟岚,低沉呛人眼眸。绾玲一人,漫无目的的走在泥泞深重的街道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远方,有年迈的老人,吃力的拉着一个装满干柴的平板车迎面而来,从绾玲身边经过。许是年老体弱,他没注意到脚下有个水坑,平板车的车轮正好压倒了水坑之上,老人一个措不及防,平板车侧翻,连车带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哎呦……”老人有气无力的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绾玲急忙上前,将老人扶起。老人却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而是扑向那个平板车。绾玲急忙帮老人一起用力的扶起平板车,将柴一捆捆的往平板上放。
“姑娘,谢谢你啊!”老人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感激之情。绾玲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举目四看。
“姑娘,你在看什么?”老人问。
“老爷爷,这个地方是……”绾玲看了半天,对眼前的幻境越来越陌生了。老人揉了揉眼睛,上下打量着绾玲,“这里叫于家屯,姑娘,好像在附近没有见过你,你迷路了?”
绾玲没有回答老人的话,而是在心中想着于家屯这个地名。听名字,是个乡野村庄,她并没有来过。
确切的说,整个北平,她知道的地方并不多。
“姑娘,你看这天,恐怕过不了多久,要下暴雨啊!”老人指了指阴沉的天色,好心的提醒绾玲。
绾玲了然,“我知道。唉,老爷爷,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住宿的地方吗?”
“住宿?这荒郊野岭的,上哪里找住宿的地方?”老人想了想,好心的邀请道,“要不,姑娘要是不嫌弃,到我家里住上几日吧。这眼看要下雨了,你一个姑娘家的,不能在这荒郊野外过夜,多不安全啊!”
老人说的是实话,眼下时逢乱世,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独自一个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说不定就遇到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合适吗?”自从离开那个山,绾玲不知道像无头苍蝇一样的走了多久,也是累极了。但是一想到这里是个全然陌生的幻境,贸然的住进一个生人的家里,只怕不仅是打扰别人那么简单。
“合适,我家就在前面。放心吧姑娘,正好我家里,有个跟你差不了多大的孙女,也有人和你作个伴,你不用不好意思。”老人言辞恳切的说。
“好吧,那谢谢老爷爷了。”绾玲道谢,帮忙在后面推车。
不算太长的路,她和老人聊了一路。老人姓于,家世代住在于家屯,今年已经六十了,儿子故去的早,留下了一个小孙女和他相依为命,小孙女叫于兰兰。
到了于老伯的家里时,绾玲看见了那个所谓同她一样大的孙女。女孩子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正坐在门口折野菜。听了老人说要留绾玲在家里住几日,于兰兰开心的同意了,又从土房中多抓了一大把野菜洗洗干净。
进了老人家,绾玲才发现,老人家真的是家徒四壁了。三间泥巴堆的房子里,摆着两张歪腿的方桌。倒是有几把新的凳子,是藤条编制的。余下的便是两条木头做的长板凳了。
到了家,老人在院中卸着干柴,全部堆进了西边的那个土屋中。和于兰兰的对话中,好像是怕这柴淋了雨。绾玲不好意思干坐着,想进屋帮忙。
“小姐姐,看你这身好衣裳,手皮肤那么嫩,不要给你的手划破了,这些活哪里是你干的,放着我来。”于兰兰拦住绾玲,笑容满面的说。
绾玲尴尬一笑。
“兰兰,你带绾玲姑娘去堂屋吧,顺便看看锅里的饭好了没。”于老伯回过头冲着于兰兰道。
“好勒。”就这样,于兰兰拉着绾玲走了。不过,没有去堂屋,而是去了厨房。于兰兰娴熟的揭开锅看看,闭着眼睛啧啧道,“好香。”
香吗?
绾玲没有说话。伸过头看看,锅里烧的是玉米糊煮咸菜。这些吃的,即便是她一个人住在山中的时候,都没有吃过的。
“小姐姐,这个给你吃。”绾玲尚在发愣,于兰兰从烧火的灶膛中,掏出了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绾玲问,“这是什么?”
“烤红薯,你们城里来的小姐姐,没吃过这些东西吧?”说着,于兰兰伸手将一个红薯掰成两瓣,烫的吹吹手,递给了绾玲。
“呃,确实没吃过,不过闻着挺香的。”绾玲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裂开嘴对于兰兰笑了。
这个烤红薯,比锅里的饭香多了。
坐在厨房中,于兰兰和绾玲聊起了天,“小姐姐,我爷说你是不小心迷路了。可是,你一个城里的小姐姐,怎么会在我们这里小乡村迷离呢?”
“你一口一个我是城里的小姐姐,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从城里来的呢?”着实是饿了,绾玲大口大口的吃着红薯,冰冷的手脚也因吃了滚烫的红薯暖了起来。于兰兰眨眨眼睛,一脸肯定的说,“看你的打扮啊!我们这地方,可很少看见像小姐姐这样打扮的人呢!我们这里,只有乔先生一个人会穿像小姐姐这么好的衣服,长跟像小姐姐一样的白皙。乔先生是城里来的,所以你肯定也是从城里来的。”
“呵,是吗?”听着于兰兰天真的言语,绾玲笑了。
“不过,乔先生离开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于兰兰探出头,朝着外面的泥泞路望了望。
她家住在村头,只要有人进村,应是最先看见的。
“他去哪儿了?”也是无话,瞎聊天的绾玲,随口的接了于兰兰一句。于兰兰回,“进城买书和买药去了。”
绾玲疑惑,“进城买书买药?”
“嗯。乔先生是个教书先生,这方圆百里的孩子,都是在他那边念书的。他还懂点医术,往日里乡亲们谁生了病,都是找乔先生看的。”于兰兰提及乔先生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言语中透露着无形的崇拜。
绾玲好奇,“你不说他是城里的吗?他会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会在你们这个乡存里待着啊?”
“我哪知道啊!”于兰兰挠挠耳根,憨憨的对着绾玲的笑了。这时,于老伯进来,于兰兰急忙招呼着他们吃饭。
没有多想的绾玲,就着这些粗茶淡饭,一边吃一边想事情。想她以后的事情,想她父亲的事情,想献祭的事情,想在她生命中匆匆而过的那个身影。
“对了,兰兰,你说你这么这边有学校啊?”吃着饭的绾玲,突然心中一动,放下碗筷问。
于兰兰点头,“对呀!”
“那你们这边学校的先生多吗?”绾玲又问。
“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找那么多先生去啊?”于老伯在一旁接话道。于兰兰点点头,附声道,“对啊对啊,我们这就乔先生一个先生,他这一走,学校就关门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别人有知识的也不来嘛。小姐姐,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绾玲朝着门口望去。
风声大了,雨果是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了半边天。
“兰兰啊,一会吃完饭,你把你的被子抱给绾玲姑娘盖,你盖爷爷的被子。”于老伯也瞄了眼外面的雨,低着头一边吃饭一边和于兰兰说话。
“那爷爷你呢?”于兰兰愣了一下。
“爷爷这身老骨头,不冷。晚上不脱衣服就行。”于老伯回。
“那可不行。”从言语中,绾玲能够听出于老伯话中透露的信息。这个穷困的家庭中,恐怕只有两床被褥。一床孙女盖,一床爷爷盖。若是多了一个人,只怕连睡觉的被褥都没有。
这于老伯也是淳朴,来了客人,宁愿自己挨冻,也不让客人挨冻。想着,绾玲感动急了。
“就是,这冷的天,哪有不冷的。”于兰兰说,“小姐姐要是不嫌弃的话……”
绾玲接口道,“晚上我们两个挤挤,暖和。”
“好!”于兰兰脆声应了。
吃完饭,绾玲看见了于兰兰的房间。一张破旧的炕,炕上叠着一床单薄的被子。绾玲洗完脚坐在床上,于兰兰在外面烧炕。绾玲悄悄的摸了摸被子,心间惆怅极了。果是国破人穷,像于兰兰家这样,到了冬天只有这薄薄的被褥裹身的家庭,到底有多少?
“小姐姐,炕热了,可以睡觉了。”于兰兰进屋,冲着绾玲道。绾玲点头,怕冷的她,并没有脱衣服。
漆黑中,绾玲在听着雨声。
于兰兰小声的问她,“小姐姐,冷吗?”
“还好。”绾玲回。
于兰兰说,“你是城里来的,应是冷的。明天我去村长家借床被褥,给你盖。”
绾玲没有吱声。
忽然,于兰兰偷偷的笑了,“其实,小姐姐我也冷。”
“兰兰,你想过改变这种生活状态吗?抑或是,你们村上的人,想过改变这种生活状态吗?”听着于兰兰的话,绾玲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于兰兰反问,“怎么改啊?大家都这样的。前段时间瘟疫,已经死了好多人了。要不是乔先生,这里死的人更多。对于很多人来说,活下去已经是不容易了。”
“唉……”绾玲叹息一声,朝着于兰兰伸出手,“冷的话,就靠着我一点。正好,我也冷。”
“嗯。”于兰兰应了一声,在黑夜中靠近了绾玲,缩着身子和她抱着一起取暖。依稀中,冷的缩在绾玲心口的于兰兰小声道,“小姐姐,城里的生活,是不是不是这样的啊?”
“不知道。”绾玲回。
她说的是实话。她看过的,真的太少了。可是,即便如她见闻的这般稀少,她也明白,如今这个世道,是如此的不公。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小姐姐……”
绾玲打断了于兰兰道,“兰兰,你说这附近的学校只有乔先生,那学校的一切,都是他在负责吗?他走了之后,就没有别的人管了吗?”
于兰兰好奇的问,“有呀!一个老先生,年纪很大了,眼睛也看不清楚的。小姐姐,你找学校有什么事情吗?”
“嗯。”绾玲点头,询问道,“你能带我去找一下那个老先生吗?”
于兰兰点头,“当然可以呀!我明天带你去。”
“好。”绾玲应,目光逐渐坚定。
她的家已经没了,她现在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