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预先知道，简瞳会生气，我一定会压抑住怒火，不在简瞳面前发作，但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扯淡，在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我居然又惹恼了简瞳。
我愣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松开郗语默，俯身颤着手想要抚简瞳起来，嘴里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要碰我。”简瞳向后挪开一点，扶着墙站起来，面色阴沉地绕开我，默不作声地径直往楼上走。
看着简瞳上楼的背影，我恼火地白了郗语默一眼，问：“满意了么？当年抛弃了我，现在又来破坏我的幸福，你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郗语默身形微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垂下头去，没再说话。
我自然懒得理她，一刻都不能再等，急忙跑上楼去哄简瞳。
简瞳之前不是没生过气，但每次不管怎么闹，她最后都会选择包容我，原谅我，回到我身边。
所以，我甚至习惯了不去阻止她，反正过一阵子，她气消了就会回来。
她流产的时候，想过那么多方法来报复我，却还是心软，什么都没舍得对我做。江翎出现的时候，她开除了江翎，吵着要跟我离婚，最后也还是臣服在我的一个吻里。包括后来，我跟小爱纠缠了那么久，她都能放弃林陌，选择我。
所以，我有时甚至觉得她太好哄，让我没有成就感。
我总是认为，我们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简瞳不会因为我失手推了她一下，就离开我。
所以，在她紧锁房门，不让我进屋的时候，我居然愚蠢地选择了去地下室看电影。
所以，我没有想过，简瞳对我的容忍，会被我晚饭时那下无意地推搡，推向高潮。
夜半时分，我躺在家庭影院的沙发上，半睡半醒，隐约听见了楼上传来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像有心电感应似的，我醒了，脚步踉跄地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上楼去找简瞳。
到了二楼，我顿时睡意全无，醒得无比彻底。
我看到，卧室的房门大敞四开，衣柜里空空如也，只有柜门和房门，在空气里荡悠着，吱呀吱呀，响得叫人心烦。
完全来不及多想，我立即马不停蹄地折回地下室，取了车去追，恨不得把脚踩进油箱里，恨不得真拿车当航母开。
开出彼得庄园，我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看到简瞳正拎着行李箱，步伐踌躇地行走在银装素裹的午夜街道，像在故意等我来追。
我如她所愿地一个漂移过去，将车身横在她面前，封住她的去路，焦急地摇下车窗，无奈地问：“你要去哪？我只是不小心推了你一下，你有必要这么生气么？”
“你也会不小心推纪心爱么？”简瞳比我更加无奈地翻着白眼，绕开我的车子。
“为什么总要提起那个死人呢？”
我嘟囔着反问，急不可耐地跳下车子，追上去，伸手拉住她，用力过猛，把她拽了一个踉跄。结果却被她甩开，只抓到了行李箱的拉杆。情急之下，我只能顺势抱住她的行李箱，好像留住这个行李箱，就能留住她一样。
而她，竟然出乎意料地松了手，抱臂冷眼睥睨着我：“就算我不提，她也永远都活在你心里。她永远都是我和你中间一道过不去的坎，一根拔不掉的刺。”
听到简瞳的话，我颓唐地摔下行李箱，任由里面的衣物散落一地，向前一步，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我只爱你。
可还没说出半句解释的话，简瞳已然抗拒地连连退后，紧咬着嘴唇，满脸悲愤交加的复杂神情。
我不敢再轻举妄动，无比哀伤地凝望着她，连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微张的嘴喝着西北风，伸出的手抚摸着月色，无法靠近。
简瞳见我停住脚步，吸了吸鼻子，慢悠悠地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地往行李里收拾散乱的衣服，不再看我，也不说话。
我觉得，我的眼眶好像上了霜，又冷又痛，视线模糊。
我觉得，她每捡进行李箱一件衣服，就像在离开我的道路上，铺了一块坚实的砖。
我很害怕。我有预感，简瞳这次离开，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于是我弯下腰，想握住她的手，可又怕她推开我，只好作势去拉她手里的衣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车往海里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臆症，总能看见纪心爱么？你以为我猜不出，你是想见她才去寻死的么？”简瞳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她边说边生气地把衣服甩在我脸上，胡乱挥舞着，歇斯底里地把衣物乱丢了一通之后，站起身来：“别觉得我这段时间很平静地容忍你，就代表我不明白，能把你伤害到这种程度，能让你想死的人，只有纪心爱。”
我无从辩驳，我自己都记不清我是怎么把车开进海里的，我自己都不记得我能看见那个已死之人，我只能充满乞求地仰望着她那张……泪水横流的、冷冰冰的脸。
她气得发笑，浑身颤抖，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定定瞅着我，喃喃地说：“我不傻，我只是记得我们的婚礼誓词，不想那么轻易就放弃病了的你。我只是可怜你差点死掉，想多给你一次机会。现在，你把我给的机会全都用完了。”
说完，简瞳转身就跑，像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再度快步追上去拉她，她哭着挣扎，不断扑打我，我连忙下意识地在她转身的同时，从背后抱住她。
她发疯似地拿手肘顶着我的肋骨，蹬着腿不停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可我哪里会放，反而抱得更紧。她在我怀里，挣扎、扑腾着喊了好一会，后来似乎累了，紧抓着我的手臂，狠狠一口咬下去。
我天真地想，只要她解气了就够了，忍着痛去亲吻她脑后的头发，拿脸轻轻磨蹭。
静默了不知多久，简瞳的情绪终于稍稍稳定了些。她缓缓推开我的手。
我怕伤到她，顺着她动作的幅度，依依不舍地轻轻拉着她的手。她比我更轻地挣开我，转身面向我，抬手用力地自上而下，摩挲我头发和面颊，深情地望着我，摇了摇头。
一系列动作，无比地缓慢，而且沉重。
过程当中，我的泪也落了下来，划过脸颊，我抓住她的左手，贴在唇边，印下有生以来最温柔的一个吻。
我希望她能听见我心里的那句：我爱你。
我希望她能听见我心里的那句：不要走。
我的所有深情告白，都藏在那滴滑落脸颊的泪水里，我的所有浓郁爱意，都藏在唇畔那个温柔的吻里。
可握在一起的手，还是松开了，简瞳还是走了，甚至没拿她的行李箱。
这一次，我没有去追简瞳，不是因为我觉得她还会回来，而是因为，我清楚，自己已经没有留下她的资格了。
我清楚，简瞳不是因为我推了她一下，才离开我的。
我清楚，简瞳会离开我，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真心诚意地挽留过她。是因为我太过自信，认准了她不会离开。
简瞳会离开我，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伤心。
因为……我总是口口声声说着我爱她，却给她带来了那么多、那么深、那么不可磨灭的伤害。
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低下过头。
因为……她已经彻底对我感到失望。
简瞳坐着出租车淡出了我的视线，我在街边愣愣地站了很久，直到……月色尽头，又出现了纪心爱的脸。
很久没见了，她还是不说话，站在对面街边冲我笑，像在嘲笑我，又弄丢了简瞳。我抄起行李箱狠狠地朝纪心爱砸过去，可她却动作轻盈地飞高躲开了，像简瞳今晚无数次地躲开我、推开我、挣开我一样。
虚幻的人影和记忆里的简瞳重叠在一起。
我颓唐地蹲到地上，掩面而泣，呜咽着问纪心爱：“为什么……你即使死了……也会成为我和简瞳的阻碍呢？为什么……我思念你……比亲吻你……更让简瞳生气呢？”
纪心爱没有回答我，当我再次望向对面街边的时候，她已经和简瞳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不管是简瞳，还是纪心爱，都永远离开了我。我又再一次……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那天晚上，我梦到去年夏天，简瞳离开我逃往巴西的往事，梦到她在我身下意乱情迷地呼唤着林陌的名字，梦到我骂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梦到她说我只是填补她寂寞的替身，梦到我最后警告她在家等着我，别再想逃。
梦到第二天回到家，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别墅。
无论睡着还是醒来，无论幻境还是现实，我都感觉到很迷惘。
我究竟应该继续留在简瞳身边？还是应该陪纪心爱一起去死？
为了消除噩梦过后的不快感觉，我开始抽着烟，闭起双眼回忆，跟她和好以后，这一个多月里的每一个日子，结果睁开双眼，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这些天，一点一滴、小心翼翼积累下来的甜蜜爱情，以及又重新回到原点似的空虚和痛苦，同时涌上心头，反而让我更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