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没有约他们一起见面。毕竟，那两个人势同水火。
林陌恨小爱的外公搅黄了他们的订婚宴，害他被尹枭戴绿帽子。小爱的外公恨林陌的父亲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这我都是知道的。
我先去见的人，是小爱的外公。要想对付尹枭，必须得找个足够狠辣的角色。尽管，小爱的外公未必会帮我，但我还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抵达小爱外公家的时候，小爱的外公正在沏茶，石楠烟斗，就好像是他嘴巴的一部分，牢牢叼着。
见我进屋，小爱的外公递给我一杯茶，面无表情地问：“这么晚要见我，有什么事？”
我知道，小爱的外公，因为我之前没有答应跟简瞳离婚娶小爱，对我心存芥蒂，开门见山地说：“小爱的事。”
“哦？”小爱的外公眉毛一挑，狐疑地巡视着我，像在猜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不是个擅长打哑谜的人，直接问：“辛慈的死，尹家的大火，林陌吸毒，都跟尹枭有关，这些事你知道么？”
“这些事跟我没关系。”小爱的外公终于放下嘴里的烟斗，惬意地品了一口茶，怡然自得的动作神情，却莫名让人觉得危险。
我亦不是个容易胆怯的人，继续问：“如果小爱的死，也跟尹枭有关呢？”
“逝者已逝，我懒得再去计较了。”小爱的外公突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似乎释怀了一切，旋即莫讳如深地瞥了我一眼，“我若是真想深究，简瞳那个小丫头，怕是早进监狱了。”
我意味不明地皱了皱眉：“可你之前明明那么恨林陌……”
“就是因为我恨了，才知道我错了。”小爱的外公不悦地摔下茶杯，打断了我的话，“如果我没有搅黄小爱和林陌的订婚宴，没有逼你跟简瞳离婚娶小爱，小爱就不会跟尹枭发生那种事，更不会怀孕，不会被简瞳害死。”
我气结地为简瞳辩解：“简瞳也是受到尹枭的挑唆……”
“我说了，这些事我不想管。”小爱的外公再次打断了我，眉宇间满是愠怒，语气却静若止水，“我要真想管，你觉得我会放任罹家唯一的继承人，被你抚养么？”
确定了小爱的外公不会帮我，我也就不再揪着一个问题不放。何况，我说过，我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我说了一声：“好。”
话锋一转，退而求其次地问：“您可以不插手，但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爱的外公已然失去了耐心，不屑地拿眼横我：“作为害死小爱的间接凶手，你有什么理由让我帮你？”
“我要赎罪。跟尹枭一起去死。”我言简意赅地说明诉求，苦笑着问：“这个理由……够么？”
小爱地外公长叹一声，重新叼起撂在茶几上的烟斗，悠悠开口：“说吧，想要我怎么帮你？”
我沉吟片刻，直截了当地说：“给我一把枪。”
“你疯了吗？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小爱的外公瞪圆了眼睛，就像他真的不会有那些危险品似的。
可我不会被他欺骗，收拢笑容，正色道：“罹董事长，你就别跟我装傻了。”
“我今天会来，肯定是把你的底细调查清楚了。整个凇城，唯一跟黑道挂钩，又做枪支生意的，只有你。而且，你别忘了，我跟你共同生活过五年，我最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听我条理清晰地说完，小爱的外公愣了几秒，拉开茶几抽屉，从暗格里掏出一把沙漠之鹰，放在茶几上，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语调怅然地低声呢喃：“如果你真是我的儿子多好。”
我不懂他说这话的含义，只知道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在他家久留，收好茶几上的手枪，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准备奔赴我和林陌约好的见面地点。
这个地点，着实有些好笑。
我第一次见到林陌，就是在这里，还跟他打了一架。曹洛比大酒店，是他当初抢走小爱的起点，也将成为他如今重拾简瞳的起点。
没错，我决定跟林陌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把简瞳彻底托付给他。
熟悉的套房里，云山雾罩，林陌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眼睛扫到站在门口的我，笑容卡在嘴边，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沙发旁边的空位：“过来坐。”
我怔怔地站在门口，不想往里走，不情愿地说着违心的话：“你不需要把简瞳让给我。”
林陌嗤之以鼻地撇撇嘴巴：“如果简瞳爱的是小爷，你当小爷愿意让阿？”
我看不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义正言辞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让她爱上你。”
林陌嗤笑着掐灭香烟，抬头恼火地瞅着我：“嘿，你这人还真霸道，凭什么小爷要听你的？”
“凭我手里有枪。”说着，我就亮出了刚从小爱外公那边取来的枪。
我原本没想掏枪吓唬他，但对付林陌这种没正经的小痞子，我不得不下点猛料。
这招果然奏效，林陌“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我嚷嚷：“妈的，你丫真活腻味了，是吧？”
“当然没有！我不想死！可我必须保护简瞳！”我甚至不经意吼出了哭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压低了声音，哀求般呢喃：“你能替我除掉尹枭么？你愿意替我去死么？”
“你特么神经病阿？”林陌显然觉得我不可理喻，连连摆手，继续冲我嚷嚷：“有病看病去！别在这跟小爷满嘴跑火车！”
“我说的是认真的。”我把枪收起来，笃定地深深望着林陌，“我不死，尹枭就不会停手。被他害得染上毒瘾的你，有把握斗得过他么？如果没有，就戒掉那些东西，重新开始，好好爱简瞳。”
林陌愣怔了半晌，眼珠滴溜溜转着，似乎在细细咀嚼我的话。
少顷，林陌恍然大悟般猛地一跺脚：“你特么早就计划好了？”
“对。”我毫不掩饰地点头。
林陌不解地歪着脑袋：“那你还自杀个屁？”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真相和盘托出：“我没有想要自杀。你以为简瞳和郗语默刚打了120，救护车就会那么刚好及时的抵达么？”
林陌咂舌：“你耍我们？”
“我没办法。”我又做了个深呼吸，舔了舔嘴唇，像小孩子把最心爱的玩具送给别人一眼，小心翼翼又无比庄重地说：“这件事，你替我暂时保密。今晚，你来接简瞳，再也不要让她来找我。”
林陌终于有了点成熟男人的正经模样，担心地问：“你……真想好了？”
我再次沉重地点了点头。
林陌不懂，我没想好也得想好。林陌不知道，刚刚的某个瞬间，我居然冒出了一个非常可怕、非常自私、非常不公平的想法。
我甚至希望林陌能够答应，替我除掉尹枭，愿意替我去死。
因为，如果他能替我那么做，我就可以永远跟简瞳在一起。
幸好，我的办事效率还算高，在简瞳醒来以前回到了家，我躺在简瞳身旁睡去，没有留下丝毫离开过的痕迹，还很凑巧地跟她打了个时间差，她快醒来的时候我才睡着，晚饭时间才被她叫醒。
碍于郗语默和小蜜蜜还没有被我送走，简瞳怕我又对郗语默没大没小地口不择言，特地等郗语默吃完了饭，才叫我下楼。
我的计划稳步进行。我在餐厅非常成功地支开了简瞳，并且在她的饮料里，投放了大剂量的孕妇安神药，只等她喝下去。
可越是到了要送简瞳离开的时候，我就越是不舍。
简瞳给我盛汤，往我碗里夹菜，音容笑貌，依稀带着这些年潜藏的无限温柔，骨子里却仍旧犯倔地跟我闹着别扭。
我猜，如果我不主动跟她说话，她一定死都不会理我。
她杵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发愣，我把安神饮料推过去：“这些天，谢谢你，又给你添麻烦了。”
清浅疏离地感谢，让简瞳又愣了好一会，才重新堆起没心没肺地笑：“以后，麻烦我的事少做。我爱上你，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
很快，你就不用再倒霉了。
我在心里无声地说着，端起我斟满的酒杯，轻轻去碰她的那杯“安神饮料”，皮笑肉不笑地说：“为了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们喝一杯吧。”
简瞳如梦初醒般举着饮料，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又在喝酒，没好气地说：“你胃不好，不能再喝了。”
“一杯而已，没关系。”我尽量对简瞳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希望至少她以后的记忆里，不止是我对她的伤害。
简瞳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我怎么觉得你又有事瞒着我？”
为了不让天资聪颖的简瞳，察觉到我温柔背后深藏的“阴谋”，我嘟囔了一句：“不喝拉倒。”
接着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你说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没有我可怎么办？”简瞳皱眉，顿了一下，声音渐小，“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一无所有，身无分文，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我们还有你投资的婚纱店呢。”
听到简瞳这番严谨审慎的费心独白，我的胸口，简直痛得不可开交。
为了忍住眼看就要掉下的眼泪，我随意地抹了一把嘴巴，敲了敲她装满果汁的杯子：“你喝不喝？”
“喝。”简瞳投降，举杯仰头，津津有味地灌了一大口。
明明喝的是饮料，简瞳却像喝了酒似的，不知道被什么踩住了情绪的油门，失控地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道么？我当初跑去挪威，是以为你更爱纪心爱，是不希望你对我心存愧疚，是想成全你。如果早知道你这么爱我，打死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那么多次骗你说我爱林陌，一方面是因为吃醋，一方面是因为林陌需要我，但更重要的是，尹枭拿你的命要挟我。”
她说的这些，我都早就猜到了，可我还是完全愣住了。
我没想到，总是不动声色地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狠话……秒杀她的温柔，杀死她的善良的我，会让她如此珍惜。
可惜，一切已经太迟了。
我不能再让我心爱的简瞳，卷入任何纷争。
于是，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很好，可我不配。”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害死了纪心爱，搅得尹家、林家鸡犬不宁，但我以后会改。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我也相信，你是爱我的，你不是故意想死，你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简瞳顿了顿，极力平静声线，可浓重的鼻音，还是泄漏了她的情绪。
她抓着我的手，祷告般无比虔诚地说：“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么？”
一听到简瞳委屈的声音，我就要憋不住了。
这个时候，我绝对不能开口说话。因为，一开口，她就会听到，我的鼻音，比她还重。因为，一开口，她就会察觉，我的声音，一定走调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简直无法再听简瞳说下去。她只要再多说一句，我敢肯定，我一定会让等在外面的林陌马上回去，我一定会带着她天涯海角地躲避尹枭，哪怕日子过得像亡命天涯一样，也无所谓。
可简瞳偏偏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她的药劲儿似乎上来了，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软绵绵地趴在了餐桌上。
如你所料，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了踌躇。
我明白，我和简瞳，只能通过旧照片和老故事，探究彼此的过去。他不知道我年少时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她的。而关于她的一切，林陌全都知道。
我明白，林陌既然能陪着她长大，也一定能陪着她变老，是个最值得托付的人。
可仿佛电影越演到圆满处，越催人泪下。
我越是想到，我将和简瞳失散在未来的漫漫时光里，眼睁睁地将她拱手让人，我就越是想哭。
我不甘心，一千一万个不甘心。我宁愿再做个横刀夺爱、十恶不赦的人。我真的不怕伤害林陌，我只是害怕……再次伤害简瞳。
从我们相遇开始，曾经有过那么多次厮守到老的机会，都被我一次次浪费，以一己之力摧毁。我嘴上说着多么多么爱她，却又不停地在伤害她。
这样的我，有什么脸面，和一心一意对待她的林陌争？
小爱死了，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简瞳能够获得幸福。即使，她的幸福，注定没有我参与的余地。即使，想到这点，我就像死掉一样空虚。
可是，我宁愿死掉，也不舍得再动破坏她幸福的念头。
我把简瞳抱到小区门口，亲手送到林陌怀里，看着虚弱消瘦的林陌，把简瞳塞进那台蝙蝠跑车，转身驶出我模糊的视野，像个乞丐似地蹲在地上，跟着街边手机卖场放的音乐，曲不成调地轻哼——
我可以，为我们的散，承担一半，可我偏要摧毁所有的好感，看上去，能孤独得很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