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去找小爱,带着尹枭一起。
尽管,明知道我和尹枭会坠入地狱,根本不会遇到在天堂的小爱,我依然固执地这样想。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计划的人,绝对不会贸然对尹枭出手,在寻找到适当的契机以前,我必须完成和这个世界的告别,确定简瞳和林陌的幸福,安顿好小蜜蜜和……我妈。
只是,我没有想到,离开葬礼会场的路上,会先撞见简瞳和林陌。
面临如此尴尬的场景,我没法露面,急忙像个乞丐一样蹲到墙角。
林陌的情况明显很糟,如果不是说话的声音,和站在他对面的简瞳,我完全认不出他来。
胡茬没有理清,一头乱乱翘翘的杂毛,眼窝深陷,面色白得发青。
简瞳急火攻心地扶住他,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林陌虚弱地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结果被发现了不说,还连你都跑不过,被你给逮住了。”
因为离得有点远,我看不清简瞳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搀着林陌转身的动作,只能听见她温柔地对林陌说:“我们回去吧,你这样跑出来,林爷爷会担心的。”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想站起来逃开的时候,林陌突然顿住脚步,不识抬举地推开简瞳,肯定地说:“你还爱他。”
简瞳大力摇头:“胡说什么呢?没有!”
林陌笑得直咳嗽,抬手抚摸着简瞳耳畔的小白花:“如果,你一撒谎就挠脖子的坏习惯,可以改一改,我搞不好会相信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回想起来,简瞳先前在葬礼会场,的确一直在挠脖子。
简瞳跟我一样,愣了一会,晃着地辩白:“真没有!”
“那为什么……你说不爱尹鸩的时候,说爱我的时候,都挠脖子了?”林陌说着,撩起简瞳的头发,指着她脖子上被挠破的伤痕。
简瞳慌乱地一把打掉他的手,梗着脖子说:“大姐脖子痒!不行么?”
“大姐,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骗不了我的。掉进尹枭的陷阱,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尹鸩的错,你没有必要为了怕我一蹶不振而离开尹鸩。”林陌一向机关枪般的语速,变得特别慢,脆弱得好像多说几句话,就会死掉一样。
简瞳急得直跺脚:“真的不是!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呢?”
“简瞳,再骗我,我会恨你的。”林陌双手扶着简瞳的肩膀,细瘦伶仃的身形,宛若一阵料峭的春风,都能将他吹跑。
他沙着嗓子,温柔而缓慢地对简瞳说:“我需要的不是愧疚和同情。我以前对小爱的态度,其实是一直以来最想对你说的话。不管你选择跟谁度过今后的人生,不管你嫁给谁,不管你给谁生孩子,我都会一如既往地默默爱你,珍惜你。”
简瞳无奈地歪着脑袋制止他说下去:“林陌……”
林陌却抢先拿食指压住了她的嘴唇:“别觉得对我不公平,爱情里没有公平。对我来说,最不公平的事,就是你不幸福。既然他是爱你的,你们没有任何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理由。我的人生,自己负担得起。不要再怀疑我的魅力。”
如果是在尹枭对我说出所有实情的原委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走简瞳,可我现在不能。我不能放任尹枭继续贻害大家的幸福,我不能让任何人代替我去清理门户,因为,我不能让任何人替我去死。
我身上背负着尹家所有人的亡魂,就算我收集到证据,把尹枭送进了监狱,他的结局,只会是通过人格障碍司法鉴定,蹲几年再放出来。
几年呢?10年?20年?
那个时候,我和简瞳的孩子才多大?小蜜蜜才多大?
身上背负了太多上辈恩怨的我,绝对不能让孩子们像我一样,扭曲的成长。
我相信,郗语默一定能像爱我一样爱小蜜蜜。我也相信,以林陌对简瞳的宽容和爱,他一定能够做到对我的孩子视若己出。
了无牵挂的我,唯一该做的,就是让简瞳彻底对我死心。
于是,我要多混蛋有多混蛋地走了过去,懒洋洋地瞥了她和林陌一眼,嘲讽地说:“跑到人家办葬礼的地方秀恩爱,不嫌晦气么?”
简瞳和林陌看到我突然冒出来,都愣住了。
窒息的沉默中,林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劝自己冷静,对简瞳摆摆手,说:“既然你想等的人已经来了,小爷就先回去了,好好跟他解释吧。”
简瞳似乎想叫住林陌,但林陌转身的速度很快,完全看不出是刚刚那个毒入骨髓的瘾君子,待我和简瞳都缓过神来,他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我也不想多做停留,嘟囔了一句:“你没什么好跟我解释的。我也回去了。”
“等一下。”见我要走,简瞳出其不意地拽住了我,勾着头说:“其实……林陌……发生了一些事,我是怕他一蹶不振,才跟你说那些话的,我……一直都是爱你的。”
“这是哪来的圣母大人?林陌出了事就去拯救林陌?我出了事就来拯救我?”我故意在语气里塞满毫不掩饰的轻蔑。
“尹鸩!你给我正经一点!”简瞳明显觉得我莫名其妙。
我就是要让她这样觉得。我就是要让她觉得,我已经自暴自弃到了不接受任何人靠近的地步。
所以,我停止了油腔滑调,板着脸说:“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不想看见你了,你给我滚远点。”
“滚?远点?”简瞳重复着我的话,似在细细咀嚼,忍无可忍地说:“我还懒得理你们家这堆破事呢!”
我笑了:“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吧?你早就觉得我很烦了吧?那干嘛还一直假惺惺地跑来招惹我呢?”
简瞳被我气得热血冲头,说起话来口不择言:“我是觉得你烦!不就是纪心爱死了么?不就是你爸死了么?你至于像天塌下来一样么?你跳楼阿!你割腕阿!你吃药阿!你去死阿!在这里拿全世界的人撒什么气?”
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比她更加口不择言地还击:“像你这种从小死了爸妈的孤儿,当然感受不到我有多难过!”
简瞳像是被我戳中了死穴。
她不再大喊大叫,试图以嗓门压过我,而是声音很轻地冷冷呢喃:“对……你说得对,我就是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我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谢谢你提醒我。”
话落,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明白她的难过。
我们算得上是彼此现在最亲近的人,最为清楚对方的软肋,当我们肆无忌惮地猛揭对方的伤疤,远比那些无罪的不知情者,戳得更痛。
简瞳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是想在我跌入谷底的时候,掏心掏肺地拉我起来。错的是一心想要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的我,带着尹枭一起。
凝视着她独自负气地走远,我散架般跪倒在地,发狠地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揪着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像个不会说话的怪物,发出痛苦的呜咽,我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常听小爱的妈妈对林陌的父亲说一句话:“别跟我说什么万死不辞。其实,一死你都难辞。”
现在,我觉得,这句话就是在说我。
伤害了简瞳这么多次的我,真应该死一万次。我甚至不明白,简瞳怎么会屡屡原谅一直以爱之名深深伤害着她的我,连我都原谅不了这样的自己。
我希望,过了今天,简瞳可以当……我从没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或者……当做我已经不在了。
但世间事,总是与愿违,回到家的时候,简瞳居然跟郗语默一起准备好了晚餐,坐在餐厅等我。
见我进门,简瞳几乎是冲了过来,一如往常地给我递拖鞋,抓着我的手臂喋喋不休地道歉。
“对不起。”
“是我太懦弱也太自私。尹枭威胁我的事情,林陌吸毒的事情,我都应该告诉你,跟你商量。纪心爱的事情,也是我太爱吃醋、太爱嫉妒。明明是我不够信任你,不相信你能够保护我,我却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听着简瞳跟我道歉的时候,我真的快要哭了。
我想抱住她,我想亲吻她,我想拉着她的手跟郗语默叫一声妈。
可我不能,我只能沉默地穿上拖鞋,故意用赌气地口吻脱口而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我。”
简瞳显然指鹿为马地曲解了我的话,装作没听懂,沾沾自喜地雀跃着拿起我的手,贴在她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上,问:“记得这里是谁的孩子么?”
我挑眉:“我的?”
简瞳点头:“所以,无论它的爸爸做错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他。因为,自从有了它,我们三个,就是生命共同体,它的爸爸,就是我的一部分。”
“你的孩子也有可能是林陌的。”
我板着脸冷冷抽出手,任由简瞳难以理解地愣在原地,穿好拖鞋,边走边说:“反正我们都有错,也不用彼此原谅了。你抓紧时间搬走,我抽空跟你把离婚手续办完,咱们彻底一别两宽。你大可放心去安抚林陌,我也乐得享受单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