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生最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是纪心爱，可是穷其一生，她也不会懂爱。另一个是简瞳。她用并不特别的瞳孔，为我铸成半世愧疚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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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爱说：我希望你永远跟简瞳在一起。
小爱说：可以的话……永远记得我。
我问：如果永远记得你，就没法永远跟简瞳在一起呢？
小爱说：那就忘了我，永远跟简瞳在一起。
“你这个坏孩子，我才不遂你的愿呢。”我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轻声责备她。
她这次竟然没有反驳我，只是静静躺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没有鼻息，尚存薄凉的体温。
她的头不听话地垂了下去，我犯倔地扶起来，她的头再垂下去，我再扶起来，如此重复了几次，我变得不再有毅力。
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调皮，不让人省心。
我刚想再次责备她，一群面目可憎的白大褂冲过来，想要抢走她，幸好简瞳替我拦住了他们。
我听不到他们说话，也没功夫去看简瞳，专注地轻轻摇着怀里的小爱，声声呼唤她。
“小爱，你醒醒阿，不要再睡了。我还没跟简瞳和好呢，你醒醒，骂骂我，或者再给我一耳光。”
“只要你现在睁开眼睛，我就算下跪也要求简瞳永远跟我在一起。你这样睡着，就算我们真的永远在一起了，你也看不到阿。”
“乖，醒一醒，看看我。”
我的声音很小，很温柔。我每次叫醒她都是这样小声，我怕声音太大，会吓哭她。
可林陌偏偏这时赶来了，在走廊那头大吼：“尹鸩！你够了！她已经死了！”
“你才死了呢！”我抱紧小爱，生怕又被他抢走，警惕地横了他一眼，轻轻捂住小爱的耳朵，“别吵她睡觉，我要带她回家。孩子也生完了，她可以出院了。”
小爱的外公和爷爷双眼通红，泛着泪光，也来劝我：“小爱真的死了，松手吧。”
看到他们的泪水，听到他们的话，我终于暴怒：“你们不是小爱的亲人么？你们不是有钱有势么？你们怎么可能让她死？她没死！只是睡着了！我要带她回家！谁都不准拦我！”
“随他去吧。”简瞳拨开了围拥我的人群，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哽咽着说：“回去吧，没人会抢走她。别抱得这么紧，会勒痛她。”
我于是照做，轻轻抱着小爱，走进凄迷的风雪里，把她放在副驾驶，给她系安全带的时候，发现她的小腹，血迹已经开始在低温下干涸。
我想，我应该快点回家，给她洗个澡换身新衣服，遮住这道丑巴巴的伤口。
而且，画了这么漂亮的妆，怎么可以穿这么丑的病号服呢？
这样想着，我发动了引擎，马力全开，从市中心开往夏岛。
眼前是渐变的天空，远方新一天的朝阳渲染上来，四扇车窗都开着，小爱最喜欢的雪灌进车厢，凛冽的寒风直吹脑门，海边的潮汐声在耳畔奔涌，混合着我曲不成调的歌声。
是的，我似乎在唱歌。
明明没想去唱什么，歌声却不自觉地轻颤着，从喉咙深处，一个字一个字地跳上来——
绝世的画，缺了角就会掉价。悄悄话说得太沙哑，气氛就会尴尬。
你突然说想看大雪，现在却偏偏是夏天。你从来不爱打雨伞，喜欢我的白色衬衫。
你当时说你很爱我，我偷偷以为是骗我。等到我相信了全部，你又说你爱上了他。
你这坏孩子，不要不说话。没有眼泪要擦，就别揉眼了。
你这坏孩子，没人怪你阿。爱本是自由的，我该承受这变化。
唱着唱着，好像有雪花湿润了我的眼眶，泪水般划过脸颊，莫名其妙的滚烫炽热。
回到水晶庄园，我将小爱的衣物褪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浴缸里，给她冲澡。可是那该死的鲜血，像那天的鼻血一样，怎么冲都冲不干净，渐渐流成了一池血水。
我安静地坐在浴缸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冲洗。
时间在她的沉睡中，过得很慢，比她在手术室里那艰难地一天一夜还慢。
我不知道我冲了多久她腹部的伤口，血终于不再流了。我掏出医药箱，动作轻缓地给她上药，帮她包扎伤口。我在衣柜里翻了很久，发现哪件衣服都没有那件婚纱漂亮。于是我给她穿上了那件婚纱，抱着她躺在床上，跟她一起看电影。
我们看了七遍《剪刀手爱德华》，十遍《呼啸山庄》。也许是因为我今天一直批评她不乖，她一次都没有跟我嚷嚷电影无聊，格外乖巧地窝在我怀里，不声不响地陪着我。
月亮出来的时候，我们睡着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睡醒了。我扎着围裙给她做早餐，她又在因为我没跟简瞳和好的事情，跟我闹情绪。不管我怎么喂给她，她都会吐出来。
我生气地跟她说：“你再不好好吃饭！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也不说话，也不跟我吵架，只是耷拉着脑袋，紧闭双眼，偷偷地笑我。
“纪心爱！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我愤然摔下筷子，喋喋不休地数落她，“我给你做了草莓奶油蛋糕！还有一桌的海鲜！我小时候怎么教你来着？不可以浪费粮食！都是你爱吃的！你就吃一口吧！”
她还是不说话，仍旧耷拉着脑袋，紧闭双眼，偷偷地笑我。
我气急，发狂地晃着她的肩膀：“纪心爱！你知不知道？为了不让别人打扰我们！我把这里的入口封死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看简瞳了！我只看你一个人还不行么？你还想要我怎么样阿？为什么你们这些女人都这么喜欢为难我呢？”
她还是不说话，偷偷地笑我。
“算了，不想吃我们就不吃。”我泄气地擦干净她嘴巴和脸上沾满的奶油，轻手轻脚地抱着她上楼，继续陪她躺在床上看电影。
接下来的几天，我变着法换着花样给她做东西吃，甚至做了她害喜的时候最想吃的辣炒鹿肉，可她依然只会往出吐。某天我喂她喝酸奶的时候，勺子居然把她的嘴刮出血了。
我怕极了，洗了很多遍才洗干净。
我知道，她又在像每次跟我闹别扭一样，绝食抗议，不肯跟我说话了。
我也每次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做，在房间里一圈圈梭巡，看着她那张严重营养不良、全无血色、发青发紫、眼窝和两腮深深塌陷的脸。
或许……她还是希望我吻她。
这段时间，我试过吻她，一次是在她送我七夕巧克力的时候，一次是在她鼻血流成河的时候。
可是这两次，她都不开心。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呢？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生气，跟我说话，好好吃饭呢？
苦思冥想着，我绕圈子绕累了，躺在她身边睡去，意想不到地做了个梦。自从跟简瞳真正在一起之后，我很少做梦，但这次的梦无比真实。
梦里我们依然躺在这张床上，不同的是，太阳从窗外升起来了，小爱生机勃勃的面庞逆着晨光，眼角荡起纹路，笑容浮在脸上。
我忽然很后悔。
出门倒垃圾时，尹枭出其不意地从车子里走出来，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孱弱婴孩。那婴孩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楼上的小爱一样，乖巧安然地沉睡着。
尹枭阴恻恻地笑着站定在我面前，把孩子递过来：“刚从保温箱里带出来，还给你。”
我没有接过，淡淡地说：“我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你才是。”
“可小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尹枭也没有收回手，继续举着那个孩子，阴柔地笑着问：“你们不应该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么？小爱没见到孩子难道不会生气么？”
我一想，尹枭说得对。
我接过孩子，警惕十足地回到城堡，再度用沙发和电视柜堵住大门。
才刚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给小爱看一眼孩子，楼下忽然响起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婴孩的啼哭声顷刻回荡在偌大的城堡里。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我迅速放下孩子，跳上床抱住小爱，想着该把她藏到哪里，才会不被那群说她死了的坏人抢走。
可还是来不及了，卧室的房门淬不及防被踹开。
简瞳、林陌、小爱的外公和爷爷都在，还有郗语默也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伙黑衣人。
郗语默向我缓缓靠近，张着双臂，苦口婆心地对我说：“孩子，别为难自己了，让她去玻璃花房，跟她的父母一起……入土为安吧。”
“不可能！小爱没有死！她不会像你一样抛弃我！”我声嘶力竭地对郗语默狂吼，不自觉吼出了哭腔。
“郗语默，我也算给足你面子了。”小爱的外公斜睨着郗语默，猛地一掷拐棍，朝那群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动手！”
那群黑衣人随即蜂拥而上，和我拉扯着小爱。不管我怎样竭尽全力地抱住小爱，终究是寡不敌众，无力回天地看着小爱从我怀里一寸一寸地滑向他们，最后被生生夺走。
眼看小爱被他们用担架抬走，我不可自制地大声哭了出来，哭声盖过床上的婴孩。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突然出现，提醒我小爱已经死了的残酷事实。
为什么不能让我继续刻意为难自己？为什么不能让我和小爱死在城堡里呢？
“纪心爱！你凭什么比我先走？就算我对不起你！就算我辜负了你！就算我爱上了别人！你可以打我骂我不理我！但你怎么可以丢下我？”我恸哭着对天痛诉，说出了我绝对不可能说出的矫情台词。
可是没有人理我，林陌和简瞳慢悠悠地走到床边，想要抱走小爱的孩子。
那一瞬间，我顿时清醒过来，先他们一步冲过去抢回了孩子。
小爱不在了，这个孩子是我唯一能留下的纪念，就算她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她。
“尹鸩！你特么有完没完？”林陌气得像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地乱跳，“我爷爷和小爱的外公，死了亲孙女，都没像你这样！你快把孩子还给我！她可是林家和罹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我不还！她姓尹！叫尹蜜！”我像在医院抱紧小爱的尸体时一样，紧紧抱着嗷嗷大哭的孩子，求救似地望向简瞳，“对吧？这个名字……还是你给她取的。”
简瞳没有回答我，只是用一种看乞丐般嫌厌又悲悯地眼神，看了我一会。
随后立即收拢视线，跟大家说：“我看今天就先这样吧。让他再跟孩子相处一段时间，反正他也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等他情绪稳定些，大家再来接孩子，行么？”
小爱的外公和爷爷用跟简瞳如出一辙的眼神望向我，似乎在认真考虑简瞳的建议。
林陌不耐烦地大声嚷嚷：“放在他这谁照顾阿？”
“我来照顾。”简瞳和郗语默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大家终于妥协，一哄而散，怀里的孩子还在哭个不停，特别地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