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估了简瞳，她并没有如我所想地像个怨妇一样等我回家。
当我带着那个陌生女人回到家，屋里是一片漆黑的死寂，走廊里甚至能清楚地听到简瞳、郗语默和小蜜蜜沉眠的呼吸声。
那个陌生女人很识相地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拎着高跟鞋，跟我进了简瞳隔壁那间客房。
我无所谓地关上门，对她说：“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小爱，记住了么？”
那女人识趣地点点头，小声问：“你要去洗澡么？还是我先洗？”
我坐到床边，背对着那女人，漠然地点了一支烟，不耐地说：“不用洗。直接脱。”
话落，那女人立马手脚利索地来解我的衬衫纽扣。
多亏我手疾眼快地制止了她，不悦地补充：“脱你的，别碰我。”
那女人只好作罢，退了回去，动作敏捷地把她自己剥了个精光，躺在床上，不敢妄动，喏喏地问：“然后呢？”
我依旧背对着她，懒得回头看她，伸手把被子丢到她身上，冷冷地下达指令：“叫。”
“阿？”那女人双手紧抓着被子，一脸的意味不明。
我不觉得有跟她解释的必要，不带情绪地重复：“我让你叫。你是不会？还是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那女人连连应声，躺在床上，紧抱着被子，开始格外入戏地嘤嘤哼哼，将风骚展现得淋漓尽致。
毕竟，对她这种女人而言，叫几声就能赚钱的美差，不是每晚都会遇到。
“再大点声。隔壁的女主人不来敲门，你不许停。”我说着，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去浴室洗澡。
我把水流开到最大，盖过那女人令人作呕的呻吟声，缓缓蹲到莲蓬头下，在热水编织的雨幕里，放肆恸哭了一场。
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是我用那种比爱人更细腻的关怀，让小爱爱上了我，却不能对她负责。所以，尹枭才会替小爱恨我，替小爱报复我。所以，尹家才会消失在那场大火里。所以，简瞳才会一直身在危险当中。
我佝偻着背蹲在地上，头顶浴霸的光线，显得格外苍茫。
在追逐简瞳脚步的时候，在小爱风尘仆仆的病弱娇躯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在我无数次地辗转在她们两个中间，摇摆不定的时候……甚至更早，更早以前……我都想过，要不就此对简瞳死心吧，要不……永远假装爱着小爱吧。
我曾经无数次地觉得，反正我已经对不起简瞳了，不能再对不起陪我一起长大的小爱了。
我曾经无数次地觉得，反正人生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总要委曲求全。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离开简瞳，或者逼简瞳离开我。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以这种方式，逼自己下定决心，逼简瞳离开我。
像经历了一场灵魂的交战，我精疲力竭地站起来，关掉水龙头，围上浴巾，贴着卫生间的门，听到外面那女人在偷懒，才确定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简瞳应该来敲门了。
正想着，外面果然响起了哆哆嗦嗦的敲门声。
简瞳这次倒是比我想得要快。
我苦笑着，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听到那女人裹着被子下地的声音，和房门打开的声音。
估计门一开，简瞳和那女人就都愣住了，外面久久没有说话的动静。
我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咬住嘴唇，保持微笑的弧度，装作醉醺醺的样子，扯了一条毛巾，边擦头发，边推开浴室的门，走出去，嘟囔着问：“小爱，谁来了？”
那女人明显道行不够，看看我，又看看简瞳，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简瞳特别镇静地来回端详了一圈那女人，不屑地笑着说：“你应该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小爱吧？”
那女人裹紧披在肩头的被子，惶惑地点点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就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了。瞅瞅你这副歪瓜裂枣的德行，连纪心爱的小脚趾甲都比不上。”简瞳倒豆子一般喋喋不休地数落着那女人，猛地扯掉她身上唯一可以遮羞的被子，从牙缝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那女人竟真连滚带爬地折回床边，猫着腰一件件捡起地上散乱的衣物。
“简瞳，你别太过分了。”
我见这阵势，急忙故作淡定地款步走到那女人身边，像从前对待小爱一样，温柔而呵护地帮那女人披上被子，扶着她坐到床边，回头面无表情地对简瞳说：“我没出去开房，已经算给足你现在作为尹太太的面子了，你该知足。”
“我该怎么知足？”简瞳气得发笑，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混杂着悲哀、愤怒和背叛，还有遗憾。
她声音干涩地说：“我以为，你把我看得特别重要，我以为，我是唯一能让你走出阴影，好好活下去的人……”
“事实上，你从来都不是唯一。”我打断了简瞳的话，不敢再看她倔强的脸，只好转头望着那个陌生女人，喃喃地对简瞳说：“你忘了么？我还和小爱有过一段惊天动地的过去，你当时不是还嫉妒到发疯么？”
“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简瞳斩钉截铁地下定结论，“纪心爱也说过，我是你唯一的支柱和幸福。”
“那只是小爱的自以为是。”我捧着那个陌生女人的脸，指腹嫌厌地颤抖着，划过她扑满劣质化妆品的五官，“我终归能轻而易举地从对你的感情里全身而退，自始至终，只有小爱，才是最独一无二，最浓墨重彩的那个。”
“你明明已经忘了她！你明明说过你更爱我！”简瞳怒火攻心地冲上来，抓住我抚摸着那女人的双手。
我看了她一眼，迅速装作不屑地收回视线，艰难地勾起唇角冷笑：“我情绪失控说的胡话，能当真么？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重了，自作主张想负担起我的人生，却和林陌失之交臂，蠢不蠢？”
简瞳焦灼地辩解：“我是爱你才选择留下来的。”
“呵，爱我？”我甩开简瞳抓着我的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问：“我无数次割舍自尊地求你留下来，你却时时刻刻惦记着林陌，这叫爱我？”
简瞳舔了舔嘴唇，无力地解释：“你明知道……我是对他内疚。我们……对不起他。”
我松开捏着简瞳下巴的手，拍拍她的脸蛋，笑着说：“很好阿，你现在就可以去对得起他了，不要再来烦我。”
简瞳近乎绝望地盯着我，眼里泪光涟涟，颤着声问：“我爱你，爱得就那么不明显么？”
“明显有用么？”我偏过头，努力把视线凝聚在那个一点都不像小爱的赝品上，压抑住满心的痛楚，笃定地说：“承认吧。你和我都一样，无论再过十年、几十年都一样，我忘不掉小爱，你也忘不掉林陌。”
“尹鸩，不要让我彻底对你失望。”简瞳发颤的声线，明显暴露出了哭腔，哽咽得让我几度差点想要拥抱她。
可我不能，我只能充耳不闻地说：“快点对我失望吧。对我失望了，你就不用再揣着那颗圣母心，想着来拯救我了。哦，还有，不用再对林陌感到亏欠，不用再这么模棱两可地活着。”
我希望简瞳能够对我彻底失望，相信我爱的是小爱，相信对我而言，她只是多年来的习惯，是最合称、最不会伤筋动骨的选择。
那样，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留在林陌身边，即使偶尔会想起我，也只有憎恨。
“尹鸩，你错了。”简瞳掷地有声的回答，像是一颗灼热的火球，重重砸在我的心上，铭感五内，脏腑俱焚。
她说：“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赶走我，那你错了。如果，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不够信任你的简瞳，那你就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她说：“以前，除了纪心爱，没有人更了解你。现在，除了我，没有人更了解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绝对不会离开你。如果你听懂了，就马上送这个低劣的残次赝品离开。”
我当然听懂了，她是在对我说，她从来没有模棱两可。
她是在说，她对林陌的亏欠，还不至于让她举棋不定。
所以，她说，除了她，没有人更了解我，是觉得我在质疑她对我的感情。
所以，她说，无论我想做什么，她都会陪着我，是坚信我有难言的苦衷。
所以，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我，是表达着矢志不渝的决心。
所以，她说，让我送走这个低劣的残次赝品，是希望还可以让我们错位的感情，重新归零，再继续。
简瞳对我的期待，像某种恐惧，一针一针扎着我的心脏。
我傻傻地看着简瞳，痛到失去了言语。我恨这样的自己。
我甚至宁愿在我从前那么多次的挽留中，简瞳早已离开我，和我各自偷偷哭泣过一段时间，然后如她所说的，一别两宽。就是不愿意相信，我给简瞳以爱之名带来的伤害，竟然能够痊愈。
尽管我心里藏着那么多对她的亏欠，但我还是什么都不能答应她。
我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盯着那个残次的赝品，装作漠不关心地说：“就算不想看见小爱的替身，该走的也是你，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