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光井里的尘埃停止了舞蹈,世界被湮没成一片死寂的漆黑,所有声响,都收拢在那句“不再爱你了”的尾音里,被无限延长。
我抓抓头发,看着简瞳了无生气的脸,微微皱眉:“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么?”
简瞳望了眼地上狼藉的餐盘,没有回答。
幸好她没有回答。
不然,我该听她说些什么呢?
听她描述她这些年对林陌是怎样转变态度的么?
还是听她说林陌对她有多好、多温柔、多体贴?
然后,我再假惺惺地回一句:“祝你幸福。”
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
我咬住嘴唇,保持微笑的弧度,一如记忆里无数次描摹过的重逢的景象:如果简瞳已经另寻新欢,我一定要微笑面对。哭着求她回来,是我不可能去做的。
毕竟,当初屡屡摧毁简瞳幸福的人,没有资格博取同情。
只是无法抑制的酸楚,从心底涌上来,一波又一波。
即便我那么努力地寻找她、等待她,也还是无法与时光抗衡。被偷走的五年,根本不如我所愿。
简瞳突然开口说:“我已经把全部想法都告诉你了,你现在放我走吧。”
那一瞬的伟大成全,忽而在简瞳的冷漠中,灰飞烟灭。
我傻乎乎地等了简瞳这么多年,却要看着她带着我的孩子,转投林陌的怀抱,这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
我绝对不能接受这样卑微狼狈的结局!
“不可能!”我怒气冲冲地把简瞳丢进笼子里,一边粗鲁地上锁,一边冷声冷气地对她说:“你该清楚,我的孩子,需要一个母亲。小爱的孩子,也需要一个母亲。就算不爱我,为了这两个孩子,你也必须留下。”
“你认为我会疼纪心爱的孩子么?”简瞳无力地叹了口气,“你自己都说过,没有人会善待情敌的孩子。”
我脱口而出:“可我对小蜜蜜很好阿。”
简瞳摇头:“那是因为你是赢家。”
我不假思索地接下去:“你也是赢家阿。”
气氛又陡然尴尬了起来,我坐到沙发上,顺手摁了一下遥控器,打开的第一个频道的儿童节目主持人,声音特别像小爱。
简瞳一惊,还以为小爱在电视里说话,抬头看过去,发现不是,好笑地缩进了角落。
我立刻伸手换了一个频道,语速很快地解释:“小蜜蜜喜欢看这个频道的动画片,我平时是不看的。”
简瞳“哦”了一声。
事不关己的姿态,表明了已然看穿,连与小爱相似的声音,都被我纳入了“喜欢”的范围。
我无从辩驳,干脆换了《剪刀手爱德华》的碟片来放。
期间,我们没有任何交谈,我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可浓郁的心酸,甚至显得烟味很淡,电影对白里写不完的难过,仿佛只能用片尾的情歌刁难。
中午天空开始下雨,天色越来越暗,黑得像浓雾缠身。深秋还没开始供暖的地下室,弥漫开彻骨的寒意。
简瞳瑟缩着的身体,开始在寒冷中抖动。
我脑海里浮现的,是多年以前,她独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流泪,孤独地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形容萧索。
而当时我在行人寥落的走廊里,望眼欲穿地偷看她,想给她一个拥抱,却遍寻不获。
如今她在笼子里,我在沙发上,我依然不敢上前抱一抱她。
光是这样想一想,我就觉得难过。
我瞥了她一眼,拿起沙发上的羊绒毯,顺着笼子的缝隙,一把丢到她头上。
简瞳吸了吸鼻子,呆呆地裹紧毛毯,镣铐发出磕碰的清脆声响,手脚在阴霾中显得特别细长而脆弱。
她把头埋得很低,发出一声很平静的呢喃:“你不用去给孩子们做饭么?”
五年前在水太太庄园里,我给简瞳和水家兄妹做饭的画面,顺着窗外的雨幕,向我凶猛地扑过来。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问:“你想吃什么?”
简瞳难得对我露出了一抹不带敌意的微笑:“我不饿,你给孩子们做饭就可以了,小凡他不喜欢吃肉。”
她刚说完,肚子立刻不给面子地咕噜咕噜叫了几声,明显是举着白旗叫嚣着喊饿。
我不再跟她废话,沉默着走出地下室,直奔楼上餐厅。
因为,我不是那种擅长嘘寒问暖甜言蜜语的男人,但我的女人冷了,我会给她取暖,我的女人饿了,我会给她做饭,就是这么简单。
尽管,我知道,简瞳未必领情。
我还是五年前的我,她却不再是五年前的她。她已经是一个在夹缝中无比卑微地爱过,看穿了我面目全非的全部丑恶,不再愿意讨我欢心的女人。
我们再也不是几年前,无论每次吵架吵得多凶,最后都可以通过一个吻、一次滚床单,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爱侣了。
像现在这样,在午后给她准备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却隔着五年永远跨不去的冰冷光阴,再也无法从她的胃暖到她的心。
我一边做饭,一边这样想着,门外忽然响起了门铃声。
开门一看,发现竟然是程阿姨。
她和林陌狼狈为奸,瞒了我五年简瞳的行踪,现在却在我面前,摆出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问我:“简瞳怎么会不见了?”
念在她好歹也算是我的半个丈母娘,我不想让简瞳更生我的气,只好故意装傻地反问:“简瞳不是一直都不见的么?”
程阿姨脸色不太好看地说:“可林陌明明说你去巴黎找她了!”
我好笑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我是去了。可她又逃了。”
“不可能。”程阿姨斩钉截铁地怒视着我,“简瞳这次是决心要跟小陌结婚的,她不会逃。”
我原本想,如果她愿意帮我,我或许可以让她见简瞳一面,劝劝简瞳不要再跟我闹了。
可听到她一口一个“小陌”,一口一个“结婚”,我不禁怒从中来,硬是咬着牙赌气地说:“既然她要跟林陌结婚,你该问林陌那个看不住自己未婚妻的废物,而不是找我。”
程阿姨完全忽略了简瞳还是我合法妻子的客观事实,一脸为难苦口婆心地说:“尹鸩,你根本就不明白小陌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程阿姨!”气喘吁吁的林陌急切地叫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像是觉得不太礼貌,又把程阿姨拉到他身后,缓了口气,温和地说:“我来跟尹鸩聊,您先回去吧。”
程阿姨欲言又止地看了林陌好半天,最后给了我一个白眼,一步三回头地转身走了。
林陌站在门口,摊了摊手:“放心,我不是来跟你抢简瞳的。”
“你也抢不走。”我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抱臂冷冷看着他。
林陌难得有耐性地没有跟我吵,倚在门口点了支烟,叹息似地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现在小蜜蜜,是你和简瞳之间唯一的阻碍……”
“够了。”我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不耐烦地打断他,“如果是跟我抢孩子,你想都不要想,绝对不可能。”
“简瞳没回来的时候,小蜜蜜是你的精神支柱。”林陌见我早已看穿了他的意图,无奈地问我:“现在简瞳回来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严肃而坚定地说:“总之,我绝对不会让你抢走小蜜蜜。”
林陌见我软硬不吃,干脆抛出了杀手锏:“即使我抢走简瞳和小凡也没关系么?”
我从来都不惧任何人的威胁,尤其是林陌。
所以,我嗤之以鼻地说:“一个我都不会让你抢走。”
“尹鸩!你这样对得起简瞳么?”林陌气得跳脚,这些年来积累的优雅风度荡然无存,指着我的鼻子厉声质问:“为了留住你和纪心爱之间唯一残存的羁绊,让简瞳跟你一起抚养仇人的孩子,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么?”
我说过,林陌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构成威胁。
于是,我理所应当地冷冷回应:“小爱不是简瞳的仇人。”
“那尹枭呢?”林陌一针见血地揭开经年累月化脓的伤口。
我先是词穷的一愣,随即更加理直气壮地反问:“凭什么大人的错误要孩子来承担?”
“那凭什么你的错误要简瞳来承担?”林陌分毫不让地给予还击,简直招招毙命。
我还没能想到见招拆招的好方法,林陌已经揪着我的围裙开始逼迫我了。
他说:“做出一个选择吧。要么切断你和纪心爱之间的所有羁绊,要么放弃简瞳。不然,就算拼了命,就算逞强,我也绝对不会让简瞳跟你在一起的。”
林陌说这话的时候,多年来被时光打磨得黯淡萧索的眼神,重新迸射出难掩的精光,仿佛从未长大,还是那个嘴巴很毒但是心地善良的男孩。
只是,他现在,把自己死去的那份天真,不留余地地赌在了我身上。
而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选择简瞳就不能选择小蜜蜜,我还是觉得简瞳那么懂我、爱我、包容我,就一定会像在罹宏碁葬礼上承诺的那样,真心疼爱小蜜蜜。
所以,我依旧理直气壮地对林陌说:“你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