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情愿地相信着季阡仇所说的“希望”,以为他会亲手奉上。
夏烛安醒来的第一时间,我便犯下了大错。
我并不是故意要违背答应季阡仇的事情,只是看到夏烛安情绪激动地拔掉输液管和氧气罩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停下来。
于是,我怜悯地凝望着她生无可恋的哀伤眼眸,想当然地安慰她:“季阡仇早上来过,照顾了你整整一上午呢。但那边走不开,他中午就先回去了。”
夏烛安虚弱的动作顿了顿,身形微颤,先是眉头一皱,然后眼含泪花地笑了起来,特别苦涩,声音沙哑地问我:“他没说我是在拿死吓唬他么?”
好不容易才让夏烛安安静下来,我当然不敢告诉她季阡仇说她以死相逼的事实,特别坚定地对她摇摇头,迅速转移话题:“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想吃点什么?”
她也特坚定对我摇摇头,沙着嗓子说:“我不饿。”
无奈之下,我唯有抛出杀手锏,捏着季阡仇先前留下的那叠钞票,在她眼前晃:“季阡仇是拿了钱的,你不吃我可没法交差阿。”
这招果然奏效,夏烛安没再坚持,老实地说:“随便在医院楼下买点什么都行。”
我一听,立刻颠颠跑出病房,准备下楼去给她买晚餐,走到门口还不放心地回头叮咛:“那你在楼上等我,千万别乱跑乱动,你要出了什么事,可真对不起季阡仇一份苦心了。”
再度捕捉到季阡仇的名字,她似乎有所触动,轻轻点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极了一簇岌岌可危的安然烛火。
也许是因为以前等尹鸩等得太久,所以现在的耐性都被磨光了,在医院楼下等待店家打包食物的短短几分钟,莫名的不安开始在体内乱窜,逼得我很烦躁地在饭店大堂来回溜达,眼皮跳得厉害。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总觉得像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为了躲避对厄运的不祥预感,我快步跑出那家中国料理店,却在医院门口和一个人迎面相撞。
看清来人那张倾国倾城惊为天人的容颜,所有不祥的预感彻底被坐实,手中的打包袋不听话地跌落下去,汤汁菜汁洒了一地,溅在我的鞋子和裤脚上,也迸在……纪心爱的衣裙上。
我张大眼睛看着纪心爱细瘦伶仃的身影,脑中闪过的唯一一个想法,就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纪心爱显然看不穿我的疑虑,也丝毫不在意被弄脏的衣裙,抓起我的手带着哭腔乱吼:“爱爱要找哥哥!有急事!你帮爱爱找到他好不好?”
嘿,尹鸩不在,纪心爱居然连声“简瞳姐”都不会叫了。
这妥妥的正宫娘娘范儿,看得我极为郁闷。
好奇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却不知道尹鸩在哪,我摆出一脸为难的模样说:“这……小爱阿,你不说是什么急事,我也爱莫能助阿。”
“爱、爱爱绑架了……哥哥的孩子!”纪心爱简直是在抹着眼泪胡说八道。
我配合地捂住嘴巴,做惊愕状:“阿?尹鸩的孩子?”
“对!孩子!在肚子里!”纪心爱拍拍自己空空如也、比我还平坦的小肚腩,振振有词,“你不找哥哥过来,爱爱就撕票!”
蠢到这种地步……亏我居然还怀疑她是装病!
不想马上拆穿她,我淡淡地笑着问:“你是说……你怀孕了?”
“对!”纪心爱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还尺高气扬地拽起来了,“爱爱怀了哥哥的孩子!”
“那可真是件大事,我给尹鸩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
觉得纪心爱一定是在胡说八道,当着她的面,我直接打给了季阡仇。
季阡仇应该看到是尹鸩的号码,知道打去的人是我,所以,电话是尹鸩亲自接的。
尹鸩的声音格外疲惫也格外温柔,他说:“我正要打给你呢,等下我把两个小鬼送回庄园,就去医院跟你替班……”
“纪心爱来找我了,还说怀了你的孩子。”我打断尹鸩的话,自鸣得意地瞥了一眼纪心爱。
心想:别说你这个碰瓷儿的,就是真的,以尹鸩的性格,一定也是去医院打掉。
但我居然忘了,纪心爱不是别人,她曾经是尹鸩的心头爱,是尹鸩在尹家唯一依靠的绳索。
“你把免提打开,我跟她说。”
听到尹鸩的话,我心尖猛地一颤:难道……纪心爱说的是真的?
“快点!”电话那边传来尹鸩不耐烦的低吼。
我认命地打开免提,把电话送到纪心爱手里。
纪心爱接过电话,以为我听不到,摆出一张怨妇脸,嘟着嘴巴说:“哥哥是大混蛋!把爱爱的肚子搞大就不要爱爱了!”
“呵,小爱,别动了胎气,哥哥可是很高兴做爸爸的。”尹鸩阴阳怪气地顺着她说,“生下来吧,做过亲子鉴定,是我的我就养,如果是你老公的,哼哼……”
纪心爱捧着电话背过身去,自以为已经把声音压到了最低,但竖起耳朵的我,却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爱爱怎么可能会怀孕阿?别人不知道哥哥还不知道么?”
“那你没怀孕找我干嘛呢?”电话里的尹鸩更不耐烦了。
纪心爱急得直跺脚:“哥哥你知道的!”
“我很忙,有事快说。”尹鸩的语气听起来应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废话,当然有事!”
“急么?”
“十万火急!”
“比怀孕还急?”
“那倒没有。”
“那有空再聊。”
纪心爱成功被尹鸩带进坑里,电话也成功被掐断。
了解到尹鸩是为了让我确定纪心爱在撒谎才叫我开免提,我变得没有那么烦躁了,噎在喉头那口紧张的闷气也终于放松。
可我却完全没注意到,纪心爱生气了。
直到耳畔响起手机摔在地上的声音,我才缓过神。
纪心爱此刻正不过瘾地踩着尹鸩的手机,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大声尖叫:“全世界最讨厌哥哥!”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任务十分艰巨,我必须要带着纪心爱再去给夏烛安买一份晚餐,还要把她带到楼上等着尹鸩来接她走。
欲哭无泪的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对她说:“既然讨厌尹鸩,应该完全不想见到他吧?”
“哥哥会来么?”纪心爱发懵地愣住,歪着脑袋看我,噙满泪水的晶亮眼眸,像是化尽了异域长街的千堆雪。
“应该会。”我尽可能平静地挺直腰板,“他说等下会来看我。”
我承认,我在故意刺激她,也许是为了避免她误会,也许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安全感。
“哦。”纪心爱眼底晶莹的雪水转瞬黯淡无光,仿佛融进了黑暗的沟渠,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哥哥果然还是不要爱爱了。”
我已经达到了目的,接下来只需要让她听话就可以,于是我假装没听到她后面那句嘀咕,正色道:“所以,只要乖乖跟在我身边,你是有机会见到他的。”
“真的么?”纪心爱失色的双眸重放光彩,街头的灯盏和漫天繁星渐次在她瞳孔深处亮起。
清楚尹鸩即使不来看我,也一定会来接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纪心爱于是一直乖巧顺从地跟在我身后,过马路、买饭、坐电梯、进病房,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真可爱的小姐姐,怎么会受伤?”才推开病房的门,纪心爱就心无城府地跳到病床边,咬着手指蹲下身子跟夏烛安搭话。
夏烛安目光空洞地横了纪心爱一眼,翻过身去。
纪心爱锲而不舍地绕到病床那头,定定看了夏烛安受伤的手腕半天,不经大脑地说:“很疼吧?爱爱帮你呼呼!”
说着她就真凑过去朝夏烛安的伤口吹气了。
夏烛安反感地把手收进被子,又翻了个身。
看到这样的纪心爱,我突然觉得,其实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对她的所有抵触情绪,都是因为她和尹鸩注定纠缠一生的“羁绊”,因为她头上曾经扣着一顶“尹鸩专宠”的帽子。
尽管这顶帽子现在被尹鸩亲手摘除了,可我却比谁都明了,我和纪心爱在尹鸩生命里的位置,不能比较。
想着这些坐到病床边,我拿出打包袋里的食物喂夏烛安。
纪心爱猛地跳起来,眼巴巴盯着我手里那碗粥,垂涎欲滴,悠悠地说:“……爱爱也饿。”
“自己去吃。”我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打包袋,尽量不去看纪心爱天真纯然的表情。
我怕我会同情她。我怕我会丧失斗志。
纪心爱此行,必然是来跟我抢尹鸩的。
我说过,无论是谁,只要想抢走我的尹鸩,我都有决心浑身绑满炸药包跟她同归于尽。
纪心爱踩着蹒跚的跑跳步站到我身旁的下一秒,一只关节泛紫的手掌,顺着眼角的余光冲进视线,用力握住纪心爱伸向食物的胳膊。
等我回过头,已经只看得到尹鸩气势汹汹拽着纪心爱走出病房的背影了。
尹鸩脚步太快,纪心爱有些踉跄着跟不上,一头凌乱的发丝,在无风的室内张牙舞爪,款摆招摇,像纠缠不清的命运,更像没有答案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