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春寒料峭的凇城,我很快就走出了季阡仇去世带来的悲恸,和私自隐瞒尹鸩身世带来的忐忑,因为我在养两个全世界第二难缠的小孩(第一是纪心爱)。
在巴黎的时候,我以为妹妹水幼清比较顽劣调皮。回到凇城才了解,最难对付的是哥哥水怿心。小小年纪,就腹黑到了极限。
平时在家直呼我的名讳,对我颐指气使,不是嫌我菜做得难吃,就是嫌我衣服洗得不干净,跟他妹妹吃得满地都是零食包装和残渣,玩具丢得东一个西一个,我不打扫、不整理,他就威胁我,说在回国的路上听见了我的秘密。
尹鸩一回来,他保证秒变乖宝宝。但若是想当着尹鸩的面指使他干点活,完全不可能。因为他绝对会马上抱着妹妹,眼泪巴巴地看着尹鸩,说他们想回巴黎,想见妈咪。
我偶尔摆出家长脸想教育他一下,他立刻板起脸反过来教育我:“话多的女人不讨人喜欢,怪不得你没我妈咪有魅力。你能嫁出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好珍惜尹鸡叔叔吧。”
这些我倒都能忍,都不算什么。最最最过分的一点是,每次我和尹鸩想要亲热一下的时候,这熊孩子简直就像是土行孙一样瞬间钻出来,把我们俩隔开。
我真不懂了,我又没跟他爹地亲近,他捣什么乱阿?
总之,这昏天黑地的一个星期,我简直是心力交瘁,仿佛已经未老先衰。
一个星期后,我彻底熬不住了,瘫在床上忍无可忍地跟尹鸩说:“我要回公司上班!工资应该够雇一个保姆了吧?”
尹鸩在我身旁懒懒散散地说:“雇保姆可以,但是你没有回公司上班的必要。”
听出尹鸩不希望我去公司,我的疑心病又发作了,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怎么?又有江翎还是湖翎的出现么?”
尹鸩也半真半假地还击:“江翎、湖翎倒是都没有,只有一个尹枭,你想见他的话,我随时可以成全你。”
一句话,噎得我哑口无言,翻过身去,不打算再理他。
“对了,好像不想见也要见。”尹鸩关灯的同时,发出了一声低呼,“明天是他的婚礼。”
我一直都记得,只是没打算参加而已。
暗自腹诽着尹鸩的大惊小怪,我随口说了一句:“我们的婚礼他不是没参加么?”
“可是他的婚礼我们得去。”尹鸩从我身后抱住我,拿下巴磨蹭着我的肩膀,手也开始不老实了,“谁叫我是他名义上的哥哥呢?做长辈真辛苦。”
听到那句“名义上的哥哥”,我胸口乍然一紧,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因为我很清楚,尹鸩就是尹枭的亲哥哥,尽管他们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又害怕了?”尹鸩以为我是想到那些不好的回忆在发抖,立即停下了动作,轻轻亲吻我的耳垂,像哄孩子一样拍着我的胳膊,“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没有解释,只是不太情愿地嘟囔:“明天不去不行么?”
“不行阿。”尹鸩在我背后叹了口气,双手环在我的腰间紧紧抱住我,说话时的鼻息浮在耳际,微微有些发痒,“我知道你还在为夏烛安和季阡仇的事内疚,但那不怪你。真正有错的是我,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弟弟,也没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为什么又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呢?
我心疼地抓紧尹鸩环在我腰间的双手,咬牙忍住突兀涌起的泪意,小声说:“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总想跟命运争个鱼死网破的……我们。你不应该承担任何后果。
“完了,你又不开心了。”尹鸩把头埋进我的颈窝,出其不意地咬了我一下,“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睡觉,要么拿刀。”
“睡觉。”我浮夸地逼自己笑得无比欢畅,轻抚着尹鸩的手臂,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
我明白,尹鸩心里并不比我好过,被阴影笼罩的也不止我一个。
初春的凇城,由于暖气被停掉的关系,室内本该比深冬还要冷,用翡翠衾寒形容都不为过,但有尹鸩跟我依偎着互相取暖,我依然觉得处处春暖花开。
尤其,当我想到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可以温暖尹鸩,简直足够我热泪盈眶。
那天夜里,我第无数次默默起誓,不管未来的命运多强悍,我都绝不会放开这副世间最暖的臂膀和胸膛。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介于还没来得及雇保姆,我和尹鸩只能硬着头皮叫醒还在蒙头酣睡的两个孩子。水幼清的起床气很重,对我一顿拳打脚踢。水怿心虽然是尹鸩叫醒的,但也假借“起床气”没给尹鸩什么好果子吃。
看着孩子们恶劣但纯粹的笑容,我的幽怨顿时烟消云散,甚至觉得这样像打仗一样带着孩子们起床洗漱换衣服,比我和尹鸩两个人的生活更有家的感觉。
考虑到我不愿意见尹枭,尹鸩没有去跟车队一起参与接亲,我们直奔饭店。
去往饭店的路上,孩子们欢声笑语不断,连接着前一夜的温情美满,蔓延向崭新的一天,以至于婚礼上的骚乱来得极其迅速突然,任何人都没有防备。
尹枭和夏烛安的婚礼,办得比我当初跟尹鸩的婚礼要铺张得多。在曹洛比大酒店的水上餐厅,整整两层,座无虚席。
看这豪华的白紫色系鲜花会场,金碧辉煌的星光步道和罗马门,以及LED大屏幕里滚动着他们从小到大的照片……不知情者,绝对会以为这是真爱。
当然,任何骚乱都会先有一个苗头,只是我和尹鸩并没挂心。
夏烛安一直把自己锁在化妆间,导致典礼延迟了半个小时。虽说是暗场婚礼,但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她眼眶红红的。别桌的人都不停夸她孝顺,舍不得离开父母,但我和尹鸩太清楚其中的缘由了。
曾想盛装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结果却失手杀死对方,最终要嫁给玷污自己的人,换了是谁都会哭。
我嗤笑着扒了两块喜糖,喂给水幼清和水怿心,听着主持人毫无创意的台词:“彩虹架起相遇的桥梁,蝴蝶放飞心中的梦想,年年如此梦,岁岁如此想,相约共牵手,笑眼双双,地久天长……”
背景音乐突变的唢呐声,仿佛掐断了主持人的咽喉,没说完的开场白,戛然而止,LED大屏幕上的婚纱照倏忽变成了季阡仇的黑白遗像,几名黑衣人推着两排巨型花圈走进来,一个个“奠”字看得全场哗然。
夏烛安的婚礼……变成了季阡仇的葬礼?
我正看得愣神,尹鸩早已手疾眼快地伸手蒙住两个孩子的眼睛,抱着他们慌忙冲出了会场。见旁边的椅子空下来,我慢半拍地毛腰拿着手包站起来,准备紧随其后,全身而退。
“简瞳!就算我对不起季阡仇,你这么做也太绝了吧?”
充斥着唢呐伴奏的会场,这声来自新娘的尖叫尤为明显。
人群中有个娱记不轻不重地说:“简瞳?之前小尹总的艳照女主角不就是她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婚礼会场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我身上,连平日里最宠爱我的公公,都在贵宾席上向我投来了狐疑的眼神。人群很快从窃窃私语变成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不少人义愤填膺地站在道德制高点斥责我。
“一定是勾引小尹总不成嫁给了大尹总!”
“现在看到小尹总结婚就因为嫉妒去报复!”
“像她这种不择手段妄想嫁入豪门的女人最可恨!”
我不敢直起腰,尴尬地僵在原地,皱眉望向夏烛安。
她脸上的悲伤愤懑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指着我的指尖,还在随身体猛烈震颤,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冲刷着脸上精致得体的妆容。她身旁年轻硬朗甚至有些英俊的父亲,颤巍巍地推开她的手,向我这边走过来,表情由于愤怒扭曲成了一团。
我清楚自己不能躲。如果躲了,就说明这事真是我做的。我只能在种种充满恶意的禁忌揣测中挺直腰板,迎着夏烛安的父亲走过去。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她父亲二话不说就抽了我一巴掌,比尹枭和季阡仇抽过我的耳光加在一起都重。我耳朵嗡嗡直响,嘴角渗出了腥甜的液体。
我扶着身旁的椅背站稳,平静地看着夏烛安的父亲,说:“叔叔,我叫您一声叔叔。我想您该清楚尹枭对您女儿做过什么,更应该清楚季阡仇是怎么死的,所以季家的人比我嫌疑更大,尹枭那个变态也做得出来这种事。”
“胡说八道!”夏烛安的父亲反手又是一巴掌抽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怨恨,“我女儿变心爱上尹枭我知道!就算我女儿有错,可季阡仇明明是你害死的!”
我害死的?
“夏烛安和尹枭到底对您说了些什么……”
“啪!”
话还没说完,夏烛安的父亲又给了我第三个耳光,铁锈味道的腥甜液体瞬间从鼻腔涌出,流进嘴里。
我抬手想擦擦鼻血,这时突然有人纷纷钻出来拉住我,像是怕我还手。夏烛安的父亲第四次抬起了胳膊,我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等待他的五指山再度落下,想着等他打到解气,这场闹剧也就结束了。
说实话,我不怕挨打,也不怕别人对我说三道四,我只怕给尹鸩丢人。
但最后这巴掌,迟迟没有落下,我听到人群里传出嘘声,我听到我最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是简瞳做的。”
睁开眼,我看见尹鸩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单手钳住夏烛安父亲的双手,回头冷冷巡视着架住我的那群人:“我再说一遍,不是简瞳做的,马上给我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