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说,你才会做。
可你为纪心爱做的哪件事是她说了才做的?
“你是强制自己在我身边,心里始终有那么一丁点地方不属于我。”我勉强撑着嘴角逐渐变冷的苦笑,和尹鸩对上视线,“你才是鸵鸟,你一直在自欺欺人,我只是不忍心戳穿你罢了,我想给你时间。”
尹鸩眼底的大火瞬间熄灭,摁住我的双手也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石化一般僵住,浑身散发出落日般深沉的忧伤,淡淡地望着我,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的苦涩全部上涌,化作泪水溢出:“其实何必非要逼我说什么呢?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何必写完交上去,还让你画了叉,还不及格?”
“……现在的一切,一直在按你心里的想法前进。”最后,我笃定地看着他已经空洞的眼睛,叹了口气。
尹鸩没有说话,天空飘起了细细的小雪,落到他身上,迅速融化。身后篝火那边的欢歌笑语不断传来,像在嘲笑自欺欺人的我们。雪地上一双貌合神离的人影,随晃晃荡荡的秋千剪影一同被拉长。
窒息的沉默中,尹鸩忽然抱紧了我,用一种连骨头都跟着痛的力度。
“或许我确实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我也确实不是个好男人。”他的下巴枕在我的肩膀上,伴随低沉的声音轻轻震动,“但我唯一真正喜欢的人是你,简瞳。”
你喜欢的人是我,可你爱的是她。
我无力地被他抱着,有些疲惫地应对:“有意思么?嘴上说着不想见她,不去看她,但她生病难过你都知道。甚至你不让她跟我们来法国,也是因为怕加重她的病情。”
“我承认的确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尹鸩放开怀抱,双手捏着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可最重要的,还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不想被打扰。”
呵,你不是不想被打扰,你是不敢再看她的笑,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别再说谎了,你只是在利用我忘记她。”我自嘲地笑着,偏过脸去不再看他。
“你错了,这里现在住着的是你,以后是你,就只是你。”尹鸩扳正我的脸,拉起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眼神又温柔又哀伤。
“简瞳,你听好。我很清楚,也很确定,我现在对你的喜欢,已经强烈的超过了和小爱这二十年的羁绊。我会关心她照顾她,是因为我有责任,我答应过‘妈妈’,我不可能真的不管她,我永远都是她的哥哥。”
尹鸩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始终盯着我的眼睛,没移开过视线。
我能够触摸到他胸口强烈的起伏,我能够感受他身体的温度,我很后悔自己这些天的无理取闹。
但只要想到纪心爱装病,还把我和林陌的视频发给尹鸩,我仍然有些耿耿于怀。
“如果……有一天……纪心爱的病好了呢?”我试探性地问出了这句大煞风景的话。
我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指责纪心爱装病,尹枭的说法只是推测,实打实的证据只有先前我流产住院时看过的那份诊断,可尹枭未必会给我,我只能侧面了解一下尹鸩的态度。
尹鸩抬手揉了揉的头发,笑得有些无奈:“染色体病变怎么可能会好?能控制住她的癫痫发作就算是治好她了。”
并不了解纪心爱所谓的“天使综合症”,我没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至少,我现在完全确定,尹鸩是爱我的。纪心爱装病,我就回国之后想尽一切办法揭穿。尹枭使坏,我就站在尹鸩身后和他并肩作战。
不管是谁,只要想抢走我的尹鸩或是伤害我的尹鸩,我都有绑满炸药包跟他同归于尽的觉悟。
这样想着,再回味起尹鸩那句他心里以后永远只有我,我瞬间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紧紧地拥抱住他,恨不得把他抱进身体里面,彼此互为血肉。
尹鸩缓缓捧起我的脸颊凑近,微颤的浓密睫毛下眼波迤逦,器宇轩昂的容颜在眼前毫发毕现,连唇瓣的纹路都被雪地月色映照得脉络清晰,我们的呼吸慢慢靠近,化作一团白雾,温暖了除夕夜异域的冬天。
忽然我的衣角被人拽住。
“叔叔,阿姨,要不要……一起来放烟花?”
水太太的儿子从我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的,一只小手抓着我的衣襟晃啊晃,另一只小手举着一支点燃的烟火棒,如暗夜里的星辰般闪耀。
缓过神来,我急忙推开尹鸩,无意间瞥见那一点星星之火跳进他颤抖的瞳孔,听到他在耳边不悦地轻哼:“来的可真是时候。”
水太太的儿子眼神一暗,没有作声,垂下的睫毛在稚嫩的脸颊投下一圈阴影,烟火棒将要燃尽的光点落进眼底,像一滴垂垂欲落的泪珠。
虽然接吻被打断了我也不开心,可看到水太太小儿子失落的表情,我还是没忍住,无声地瞪了尹鸩一眼,指尖拂过水太太小儿子的头发,轻声安慰:“你‘尹鸟’叔叔就是个大孩子,在闹脾气呢,不用理他,阿姨陪你去放烟花。”
“什么叫不用理我?”尹鸩有些愠怒地拉回我的手,孩子气地瞪大了眼睛,“还有,谁是大孩子?谁闹脾气了?”
我推开尹鸩拉着我的手,使出激将法:“对,你最成熟,一定对放烟花这种事情没兴趣。”
尹鸩冷着脸咕哝了一句:“我陪你们去就是了。”
水太太的小儿子闻言,还是没有说话,但重新扬起的脸颊,已然洋溢出了天真欣喜的笑容。
其实尹鸩自己一定不知道,他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像个“人”。除了面对纪心爱的时候,他根本不像个正常的、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有爱恨嗔痴的人。不过最近他真的很温柔,没乱发脾气,也变得爱笑了。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想到这里,我难掩喜悦地偷偷笑着握紧尹鸩的手,越来越觉得他是那样真实地爱着我。
那一夜的烟火美极了,庄园里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尹鸩突然从背后抱住我,附在我的耳边说:“简瞳,我爱你。”
尽管有大家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吵吵闹闹的声音,尽管烟花升上天空爆破绽放的声响很大,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无法盖过尹鸩这句话,和我炽烈搏动的心跳。
接下来的三天,我和尹鸩手牵着手走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
我恨不得在香榭丽舍的石板路上烙下我们共同走过的脚印,我恨不得要卢森堡公园的一草一木都铭记我们的笑容,我恨不得站到埃菲尔铁塔的塔尖广播“我爱尹鸩”,我恨不得在每一个角落都留下爱情独特的酸臭味……
在庄园里的时候,尹鸩每天都会变换着花样大秀厨艺,连水太太家最难缠的小女儿都被他征服了味蕾,再也不会阴阳怪气地叫他“尹鸟”叔叔了。夜晚,我们喜欢坐在庄园围墙边的秋千上,沉默依偎着透过光秃秃的树干数星星。
水太太家的一双儿女有时会闪电般地跑过来找我们玩,尹鸩就会给他们讲故事,一个接一个,怎么也讲不完。非常偶尔的,一向沉默寡言的水太太会弹着木吉他在一旁唱很小众的法语歌。
时光恬静安然地游走着,谁也不会料到,第四天,出事了。
当时我和尹鸩整装待发,准备去卢浮宫看看传说中的卢浮魅影,还没出门,就听见楼下传来水太太家一双儿女的哭声,不喜欢多管闲事的尹鸩最终没拗过我,不太情愿地跟我下了楼。
水太太的女儿完全无法劝说,边哭喊着“妈咪”,边拽起桌布把桌子掀了,碗盘杯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玻璃碴。水太太的儿子原本缩在椅子上静静地哭,像是被妹妹吓到,哭得越来越凶了,也大叫着“妈咪,妈咪”。
一旁束手无策的保姆走过来,表情尴尬地请求我:“尹夫人,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照管一下幼清小姐和怿心少爷?我去联系季总过来。”
尹鸩眉心一紧,明显有被打乱行程的不悦,把我拽到身后,问保姆:“水太太呢?”
“水太太出了车祸,人在医院。”
听到保姆的话,我心顿时一沉,不假思索地问:“严重么?”
“别当着孩子的面问!”尹鸩扭头瞪了我一眼,挥挥手打发保姆,“这交给我们。你快去联系季阡仇吧。”
我突然觉得尹鸩其实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他只是比我们更加冷静清醒。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坐在今天的这个位置上。同时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外面的世界是战场。
两个孩子还在不停地哭着嚷嚷:“妈咪!妈咪!我要找妈咪!”
“别哭啦!”尹鸩疾言厉色地一拍桌子,两个孩子瞬间噤声,抽搭着望向尹鸩,可怜巴巴的。
我不由想起我父母遭遇空难的那年。我当时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也是这样撕心裂肺地哭着,尹鸩根本不能理解这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