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顶着怒骂声进门,尹鸩背着摔打声出门,彼此打了个照面,不约而同地终止了前行的脚步,目光交错间,宛若有闪电划过。
“啪嚓!”
伴随茶杯碎在尹鸩身后惊雷般的巨响,公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尹鸩的后脑勺大骂:“你今天要敢跨出这道门,从今往后就再也不是尹家的人!”
尹鸩转身背对我,面向公公,冰冷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那我不介意去罹家,反正小时候也姓过他们家的姓。”
“难道你就算倒插门……也非要娶纪心爱不可么?”公公把茶几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掀翻在了地上。
尹鸩语调平稳地冷笑:“到哪都是自力更生,何来倒插门一说?”
“好!你信不信?你要是敢离婚!我就敢让你净身出户!”公公竭力提高分贝,可到底是老了,难免有些中气不足,许是血压骤升,许是用力过猛,晃晃悠悠地跌坐在沙发上。
尹鸩像是没看见公公的颓唐模样,转过来盯着我,深邃的眼眸,空无一物,薄唇无情翕动:“简瞳,你昨晚不是说离婚协议签完了么?带来没有?”
难道……尹鸩昨晚说的那些话……不是因为吃醋么?
我怔怔回望他,眼底不自觉地氤氲起不争气的暗潮:“你是真的铁了心要跟我离婚?”
“我说过,没得商量。”尹鸩唇角牵起一丝漠然而戏谑的笑,讥讽一般轻轻地说,“你不是想跟林陌重组家庭么?我成全你。别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你的谎言从来都不高明,我会信你,只是因为……”
尹鸩说到一半猛地顿住,自嘲似地摇了摇头:“……算了。跟你没什么可说的。尽早把离婚协议送过来,我也好找律师公证。”
因为什么?因为爱我?因为内疚?还是……因为纪心爱的愿望?
哽在咽喉的疑问说不出口。泪水未经允许滑落脸颊的瞬间,尹鸩犹如一阵被无限拉成长镜头的黑色飓风,与我擦肩而过,慢慢走出我的世界,每一步都践踏在我只肯为他柔软的心坎。
这一次……才是真正走到尽头了。
尹鸩……将要和我……彻底分手。
明明只有咫尺毫厘的距离,却仿佛相隔了遥远的几万光年。
明明只有弹指刹那的时间,却仿佛捱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听着身后传来的引擎声,我对沙发上轻抚胸口顺气的公公,把腰弯成九十度,深鞠一躬:“爸,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因为亲子鉴定的事记恨我,还帮我挽留尹鸩。”
“你做的好事我都听说了,尹家不欢迎你。我不是不想尹鸩跟你离婚,只是不想他娶纪心爱而已,这点你最好弄清楚。”公公的语气像个负气的孩子,怒气尚未散尽的关系,声音还在发颤,“你请自便。”
老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没脸赖着不走,转身一步一趔趄地走出尹家大门,忍住胸口汹涌的憋闷窒息,载着两个孩子返回林家。
我狂踩着油门,不允许自己失控,可车子开进澜香雅苑的最后一刻,我还是完全抑制不住过度呼吸的发作了,急忙踩下刹车打给林陌。
顾不得问他是不是在家,我语焉不详地胡乱咕哝:“救我……救救我……”
“你在哪?”
“……小区门口。”
说完这句话,我的手不受控地开始乱抖,手机跌落下去,我趴到方向盘上,像每次发病一样,无论多么仓皇急促地喘息,都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呼吸。
“简瞳阿姨,你没事吧?”两个孩子在后车厢身手足无措地关切追问。
我强撑着力气仰靠在椅背上,指了指背包,断断续续地说:“纸袋……给我找……纸袋……”
水怿心慌慌张张地爬到副驾驶,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纸袋递给我,我接过纸袋,立即罩住口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不听使唤乱抖的缘故,纸袋疗法完全不起作用,我只能继续困在活地狱里,忍受煎熬。
直到林陌飞奔着拉开车门,我仿佛终于在深不见底的汪洋中,找到了唯一一块浮木,丢掉纸袋,一头扎进林陌怀里,混乱地呢喃着重复:“救我……求你了……我要死了……”
“纸袋不能用么?”林陌推开了我,让我的头顶着他的肚子,张开双臂没有触碰我。
我憋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紧紧抓着林陌背后的意料,恨不得把十指抠进他的脊椎骨。
“简瞳!你给我清醒一点!”林陌扶住我的头,眉头紧锁怒目看着我,唾沫横飞地大吼,“再逼我……我就只能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我浑浑噩噩地缓慢点头:“好……好阿……”
“你疯了么?”林陌扶着我头的手猛然发力,揪住我脑后的头发,“自己坚持住!会挺过来的!你也说过,这种病是死不了的!”
如此僵持了好半天,见我毫无好转,林陌最后还是无奈地松开揪住我头发的手,抱紧了我,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抚我:“没事,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会去。”
——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我会一直陪着你。
——哪里都不会去。
一句句魔音绕耳般的话语,如同镇静剂,强大了我的心房。我的口鼻紧贴在林陌的胸膛,闻着他身上和尹鸩同款的万宝路香烟的余味,我终于渐渐找回了呼吸。
林陌随后把我打横抱起,一瘸一拐回到林家,吩咐管家去把车开回来,然后说到做到地一直守在我身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始终被我紧紧攥着,捏得关节微微发紫,他眉头也没皱一下,始终眉眼温和地给我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那些……我早就遗忘干净的事情。
“你还记得么?那时候,我个子小,长得又好看,他们都管我叫娘娘腔,不跟我一起玩。幸好你比他们还高,只要我一挨欺负,你就跳出来替我揍他们。结果,最后也没人跟你一起玩了,每天都是你来我家陪我玩。”
“进了小学,也只有你每天跟我一起骑车回家、上学,他们还给你起外号,叫你护花使者。”
“现在想想,我好像真是发育迟缓,中学毕业才开始长高。但长高了,身边就开始有妞了。因为总是乱泡别人女朋友,又不懂拒绝追求者,每次都得去求你,让你冒充女朋友,帮我擦屁股。”
“你看啊,你还要保护我呢,还要参加我和爱爱的婚礼呢,还要替爱爱陪着尹鸩呢。任务这么重,革命还没完成,你必须得挺住。这你要是颓了,小爷我以后连个能胡侃瞎贫的人都没了。”
青葱岁月的寒来暑往,在林陌逻辑混乱的描述中,竟能历历在目,格外鲜活。
可惜,那样纯净美好的时光,无法倒带,无法复刻。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林陌说着说着,忽然安静了下来,我略略侧目,发现他居然跪坐在地板上,枕着床沿不知不觉睡着了。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我哽咽着抽出手,小声嘀咕,起身帮他盖上毛毯。
林陌猛地抬起头,对我露出一副标准的哈士奇招牌笑:“哟?活了?”
我没心情跟他贫,忍住泪意,言简意赅地告诉他:“计划失败了。尹鸩知道我是在跟你演戏,完全没有吃醋,坚持要离婚。”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不必非要为了小爱去逞强忍受尹鸩的伤害。”林陌握住我的手,眼底仿若揉进了漫天的星辰,挑起眉头,温柔地看着我,“你也可以像小爱一样,单纯地默默爱着尹鸩。”
“我也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即使有天,我跟小爱的关系,发展得不如我想象的顺利……即使最后,她还是会跟尹鸩在一起……我也希望能像她爱尹鸩一样,依然不变地珍惜她。我希望,能成为像她那样温柔的人……”
林陌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把头深深埋进了我的臂弯。
感受到潮湿的温暖,顺着厚实的衣料扩散进皮肤,我终于再也无法忍住蓄积已久的泪水,和林陌十指紧扣,抱头痛哭。
我也很希望成为像纪心爱一样温柔的人,可却总是想毁掉尹鸩珍惜的一切,希望尹鸩的身边只有我。
而究竟怎么才能学会无私的爱,我至今……仍然不懂。
林陌哭过一通,又恢复了往常那副臭屁德行,坚持遵守哪都不去的约定,打地铺平躺在床边,难得良心发现地怕熏到我,叼了一支没点燃的烟,枕着双臂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抖脚。
鸠占鹊巢的我看得有点于心不忍,侧身拄着太阳穴说:“要不你上床睡吧?”
林陌翻了个白眼,把嘴里那支烟挂在而后,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怎么?你想睡地板?”
我没好气地推搡他一把:“一起睡呗,我又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林陌一个鲤鱼打挺,“腾”地坐起来,和我对上视线,素来澄澈清亮的眼眸,划过一丝阴翳,“那……如果小爷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