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就在我脑仁疼得几近炸裂,整个人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那个有酒窝的林陌跳出来,推开了尹鸩。
我如获大赦地朝林陌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但他却看都没看我,继续冷冷地数落尹鸩:“简瞳不要你了,你就找纪心爱。你当全世界都特么是你的备胎阿?永远学不会反省!活该你孤独终老!”
“就算小爱不嫁给我,也不能嫁给尹枭。”尹鸩直勾勾地盯进我眼睛,薄唇生硬地开阖翕动,“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幸福。”
林陌气得跳脚,似乎强忍着没有发作:“少特么来这套幸福传说!你活了这么一把岁数,还不懂要尊重别人的选择么?”
“算了,林陌。”简瞳从人群里钻出来,轻轻扯着林陌的衣袖,“你别跟着瞎掺和。”
“是我瞎掺和还是他瞎掺和?”林陌忍无可忍地甩开简瞳,口不择言地嚷嚷,“人都特么马上要奔向爱情的坟墓了!他还死乞白赖、臭不要脸非要盗墓!”
尹鸩仿佛听不到周围的那些窃窃私语和林陌的人身攻击,始终牢牢地盯着我:“小爱,哥哥就问你一句话,跟尹枭在一起,你真的幸福么?”
我不懂幸福的含义,我只清楚我必须嫁给尹枭,必须让尹鸩跟简瞳和好,这是我每天睁开双眼,唯一的使命。
于是我懵懵懂懂地对尹鸩比划着自己天天都在操练的爱心手势,娴熟得如同念台词一样对他说:“我……X……结婚。尹鸩……简瞳……在一起。爱……不分开。”
“我问你幸福么?幸福么?”尹鸩莫名其妙地开始对我发火,吓得我不敢再说话,身体在尹枭怀里不可自制地颤抖着。
“她特么姓纪!”林陌像是终于绷不住了,揪着尹鸩的衣领,和他鼻尖顶着鼻尖,睚眦欲裂地瞪着他,“你能不能别叽歪了?人家大喜的日子,小爷真不想跟你打架!”
刚刚还在对我发火的尹鸩,此刻竟然没有反抗,出奇平静地掏出手机,放了一支歌。
空灵澄澈的高亢女声,凄凄切切地婉转吟唱着曲风华丽的摇滚情歌——
白日冲冲,映照着那些曾居住在我瞳孔的面容。
白日冲冲,映照着那些曾寄居过我面容的瞳孔。
我不明白尹鸩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但他好歹算是为我们让开了一条路,没有闹到需要惊动安保人员的程度,我听着尹鸩播放的那支歌,和尹枭上了车,奔赴山下海边的婚礼现场。
如同奔向看似一路坦途的幸福,但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幸福背后,暗藏了多少风霜雪雨、坎坷荆棘。
因为接亲时发生过骚动,露天婚礼现场的安保格外严格,化妆间门口站着几个跟尹鸩一样没表情的保安,简瞳和林陌则守在化妆间里,嘱咐我要怎样才能撑起八颗牙,笑得滴水不漏。
林陌去抽烟的功夫,只剩下了我和简瞳,她仔细地捏着粉扑帮我补妆,我天真地问:“简瞳姐姐,你什么时候跟尹鸩和好?”
简瞳动作一顿,想了想,无奈地搪塞:“有些人在一起注定了要互相伤害,只有分开才能永远记得对方最好的那一面。”
我意味不明地眨了眨眼睛:“你不爱他么?”
简瞳一怔:“爱。”
我伤脑筋地问:“那为什么不跟他和好?”
简瞳的神情有些恍惚,喃喃地说:“或许……我更爱自己吧。”
我傻里傻气地对她比着手势:“爱……在一起……不分开。”
“我以前也这么想,但现实总是残酷的。”简瞳收起给我补妆的粉扑,表情难过地摸了摸我的脑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正想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林陌忽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拽走了简瞳,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嚷嚷:“听说尹鸩又来了!你跟我去拦着他!”
简瞳被林陌拖到门口,才后反劲地甩开了他:“我不去!要去你去!”
“只有你能拦住他。”林陌不耐地咂舌。
“你是不是还喜欢她?”简瞳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淬不及防地抬手指向我,目光犀利如刃。
我发懵地望向林陌,只见他尴尬地挠着头说:“不是。真不是。”
简瞳指着我的手没有放下,嘴角忽然浮起了跟她善良气质毫不相符的戏谑笑容,冷冷地睥睨着林陌:“那干嘛非要维护她婚礼的秩序?你是保安么?”
“如果来闹的人不是尹鸩!小爷才懒得管呢!”林陌一时语塞,局促地抖着脚。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站着抖腿还能抖得这么有节奏,莫名地想笑。
可简瞳明显没有幽默细胞,不屑地问:“是尹鸩又怎么了?你不是喜欢我么?就打算把我这么拱手让人?”
“可你并不喜欢我。”林陌委屈地垂下了头,说话的语气像买不起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简瞳顿时也蔫了,空气安静得让人有些窒息。
“不过没事,小爷不吃亏。”林陌在尴尬的气氛里艰难地抬起头,竭力对简瞳撑起没心没肺的笑容,“没了小爷,你肯定很难遇到比小爷更爱你的人。但小爷这么有魅力,随时能遇到更爱小爷的人。不管怎么算,都是你亏了。”
简瞳彻底没了动静,满眼酸涩的水光,哀伤地凝视着林陌。
“快点走吧!你难道真想让那个变态妹控抢亲么?”林陌大咧咧地重新牵起简瞳的手,笑眯眯地解释,“我捍卫的是你,跟纪心爱绝对没关系。在我心里,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
我琢磨着林陌和我从前的关系,待想开口问他们的时候,化妆间门口的保安已经和林陌、简瞳一起离开了,只剩下我。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按照简瞳和林陌刚刚教我的,伸出双手食指,撑起两边嘴角,露出八颗牙齿,练习如何笑得滴水不漏。
练着练着,镜子里突兀冒出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化妆间的房门被“咯噔”一声反锁。
胆战心惊地回过头,看到换了一身安保制服的尹鸩,款款朝我走来,吓得我连连后退。
他在我面前停住脚步,屏息凝神地看向我,从西服内侧的口袋,掏出了两张蓝白相间的纸票,在我眼前晃着对我说:“小爱,跟我走。我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我瑟缩着退到墙角,浑身发抖地别过视线,小声嘟囔:“我不跟你说话。”
“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话?我是哥哥阿!皓桀哥哥!”尹鸩逼近过来,双手特别用力地捏着我的肩膀摇晃我,“就算背弃全世界,跟你一起背负骂名,我也要带你远走高飞。不!是这个世界先抛弃了我们!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说话间,尹鸩居然出其不意地紧紧把我箍进了怀里。
我窒息地在他胸口扑腾着尖叫:“不要碰我阿!我讨厌你!”
“你就只记得讨厌我么?”尹鸩禁锢着我的双臂,力道丝毫没有松懈,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垂眸凝视着我,“只要你肯跟我走,你外公会打点好一切。”
看着他那双色彩瑰丽似曾相识的眼睛,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喊着:不要看他!不要理他!
我遵从着内心疯狂叫嚣的声音,扭动着身体挣扎大吼:“我不要跟你走!你太讨厌了!”
可我完全挣不开他,只能任由他眼泛水雾、语带哽咽地在我耳边说:“你根本不爱尹枭,嫁给他你会后悔的。”
逃不脱尹鸩圈出的锁,我气得直跺脚,咬牙切齿唾沫横飞地说:“爱!不后悔!我讨厌你!”
“你爱他什么?”尹鸩一脸冥顽,双眼带火,好像我不跟他走,他就打算杀了我一样。
我胆怯又不太情愿地咕哝:“X……是爸爸……妈妈……家。”
“那是我!不是他阿!”尹鸩再度震耳发聩地对我吼。
我特别害怕,抖着手吃力地捂住耳朵,闭起眼睛大叫:“你快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我们一起走不行么?”尹鸩扼住我捂着耳朵的手腕,掐得我很痛。
“不跟你走!”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赶他走,只有无奈重复我的使命给他听,“我……尹枭……结婚。你……简瞳……和好。”
大概跟我说腻了是一个原理,尹鸩也听腻了,忍无可忍地把我摁在墙上,面红耳赤地质问:“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尹鸩滚烫的眼神盯得我一阵心悸,视线相撞的瞬间,我急忙撇过脸,不再看他。
“固执的是你!”随着林陌清浅却不再悦耳的暴怒声线,化妆间的门被人钉棺材一般猛烈敲击,“尹鸩!快开门!婚礼要开始了!”
尹鸩仍像接亲堵门的时候一样,仿佛听不见林陌的怒号,专注地凝视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你真要嫁给他么?”
我快要被尹鸩给逼疯了,乏力地点点头:“嗯。”
尹鸩终于出乎意料地松开了我,向后退了一步,朝我伸出颤巍巍的右手:“那……我送你到他身边去,好不好?”
我报复性地重重拍了他的手一把,摇头拒绝:“不好。爷爷和外公送。”
“为什么连最后送你都不行呢?”尹鸩漂亮的黢黑凤眸里,有晶莹的水珠夺眶而出,划过繁霜笼罩的面容,化成一道道透明的伤痕,流进嘴里,挂在抽搐的唇瓣上。
他说:“我陪着你长大,却不能陪着你变老,已经很残忍了。你就把我当成亲人不行么?为了守护你,简瞳也像我妈一样抛弃了我。为什么你却偏偏只记得讨厌我呢?我做了这么多,最怕的就是你不幸福阿。”
“不哭。”看到他哭泣的脸,左边胸口一抽一抽的痛,我心软地伸出手擦掉他的眼泪,想模仿着林陌安慰他,却只能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地说出:“没有我……有人爱你。没有你……没人爱我。是我亏了。”
“怎么会没人爱你呢?”他握住我帮他擦眼泪的手,眼神哀伤得像灰色城堡里孤独的爱德华,眉头紧锁着,像呼啸山庄里寂寞的西刺克里夫。
尹鸩和我十指交扣,呓语般温柔呢喃:“其实我知道,林陌和尹枭都比我要爱你,至少他们不舍得伤害你。可我没法看着你在没有爱的婚姻里,得不到幸福。”
不知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另一只手,心疼地继续帮他擦眼泪,口齿不清地说:“我……幸福。你……不哭。”
他又握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情绪激动地问:“真的幸福么?”
尽管我连幸福的含义都不懂,却还是木讷地点头:“嗯。幸福。”
“那让我把你送到他身边好么?”尹鸩深吸了一口气,像经历了一场我无从知晓的战役,无比虔诚地俯视着我,眼神里盛满了悲戚的乞求。
“最后一次。”我也深吸一口气,做出最后的妥协,“蓝后……你……简瞳……和好。爱……在一起……不分开。”
门外林陌还在暴怒地嚎叫着:“你们再不出来我踹门了!”
门里尹鸩脱掉了保安制服的外套,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银灰色西服,端起胳膊,盈满笑意地柔声说:“我送你到他身边去。”
“哦。”我怯生生地攀上尹鸩的手臂,跟他走过去打开了化妆间的门。
林陌和简瞳看到我们,神色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瞬诧异的恍惚,紧盯着我和尹鸩挎在一起的手臂,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
尹鸩理了理我被他弄乱的头纱和头饰,淡淡地对他们说:“我送她出嫁。”
简瞳和林陌似乎被尹鸩的庄重震撼到了,向两边退步,让开了一条出路。
我们走向罗马门的时候,场面轰动到了最高顶点,我一直按照简瞳和林陌教我的,笑得滴水不漏,可每当余光瞥见尹鸩,我就莫名觉得牙很酸,莫名想哭。
没胆子再看尹鸩,我目不斜视地望着红毯尽头的尹枭。他穿着一身白西装,英姿挺拔,手捧鲜花,在欢呼声和音乐声中,朝我款款而来,单膝跪在我面前。
尹鸩牵起我的手,捏痛了我的五指,动作缓慢而庄严地把我的手,送了出去。
尹枭同样缓慢而庄严地站起来,托住我的手。尹鸩不想松开似的,跟尹枭僵持了一会。最后尹枭暗中施力,掰开了尹鸩每一根固执的手指。尹鸩重重拍了拍我和尹枭握在一起的手。
我不知道尹鸩有没有看我,因为我不敢看他。他只是松开了我的手而已,我便在经过他身旁……走向高台……这个如此幸福美满的时刻,泪雨滂沱。
神父的念白,我和尹枭的“我愿意”,《The-Rose》的背景音乐,都像被调成了静音模式。
直到尹枭为我戴上昨晚摘掉的那枚指环,俯身亲吻我脸颊的时候,我才终于有了一点结婚的实感。
天空并没有因为我的哭泣而悲伤,礼炮声轰隆隆地渐次响起,如雷贯耳,白鸽和气球整齐地飞上青空,汇聚成挂在天野最最绚烂的那道彩虹。
我应该最后再看尹鸩一眼的。
那样……我就能看到,他用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姿势,哀伤地蹲在红毯的另一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