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做什么,不是去那丹阳城给人做妾了么?”姚崇止住咳嗽,便立刻呵责道。
姚七娘面色如常,这么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父亲如此,只是淡淡回道:“那父亲是知道那姚卢氏将我卖到王府一事?”
姚崇默不作声,又是咳嗽起来。
姚七娘却是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咬唇,缓缓道:“既然父亲这般想,七娘也无话可说,但为免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孝,我也会好好想办法为父亲筹些药钱。”
她打开了包裹,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她被纳妾时那王郡丞赏的几件首饰、这是她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如今一件不落的全都拿了来。
她将盒子置在案头,又叮嘱道:“这里是几件首饰,拿去当了应该可以换些银钱。”
刚想再叮嘱几句,姚卢氏便进了来,姚崇看了她一眼,便对姚七娘道:“给莲娘收着吧。”姚七娘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姚卢氏却是收了先前面对姚七娘时那副盛气凌人模样,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对那姚崇道:“七娘如今刚回来,想来有很多话要同你说,妾身已经将药煮好,放才外头,若是夫主同七娘说完话了,妾身便将药端进来。”
谁说只有她姚七娘才会演戏?分明这姚卢氏也是演得一手好戏。
“不必了。”姚崇沙哑出声道,“七娘你去为阿书送饭吧。”
送饭?姚七娘指着自己不敢置信的看向姚崇。凭什么?她刚回来父亲便这般赶她走吗?姚七娘笑了笑,压下了心头那几分情绪道:“既是父亲这般吩咐,七娘自当照做。”
说完,便夺门而出,将姚卢氏和姚崇丢在房里。
去了厨房,见姚卢氏已经将饭菜置在灶头上。姚七娘拿了食盒便出了门,不过虽是一气之下出了门。学堂她自是去过的,以前也被姚卢氏使唤着给姚书送了不少次饭,故而去学堂的路也是熟轻熟路。
姚七娘顺着路走了几里便到了学堂,学堂里朗朗的书声传来,姚七娘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爬到窗台后面,听着学堂里头的先生讲课。她能识得些许字,也是因为往日来帮姚书送饭时,趴在窗口偷听先生讲课。她虽是想上学,但这清溪村没有哪户人家将女儿送去读书的,姚七娘家自然也不例外,她趴在窗头被人撞见,便借口说是来给弟弟送饭,见他未下课才滞留的。
这个借口很是好用,姚七娘百试百灵。
今日先生说的是陈留江家的著作《明经律典》,《明经律典》一书晦涩深奥,大周建国时只有世家子弟才有资格学习,但是七十多年前东都之乱,瑾王爷登基之后,便改了这个规矩。
不过这一事自然同姚七娘没有半分关系,先生将《明经律典》说得晦涩,学堂里头的学生听得困难,姚七娘自也是听不懂的,索性便坐在院里头的石凳上,将饭盒往桌上一置,等着姚书下课。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忽的有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姚七娘回过头,便见着一个少年走来。
少年与姚书一般年纪,生得一副面如冠玉的好容色,他穿着一身月华轻衫,一头墨发只用一根段子系着,虽是与姚书打扮类似,但这少年举手投足间便有一种气度,这般人物自然不是她们清溪村的人。
见他瞧着自己,姚七娘也没有可以遮遮掩掩,坦然道:“我来给人送饭,在等他下课。”
那少年走上前来一步,又问道:“你为谁送饭?”
“姚书。”姚七娘张了唇,说了姚书的名字。
那少年点了点头,便温和道:“他们不一会便下课了,你在这里等一会便好。”
姚七娘也点了点头,再没说话,只做在石凳上等着。
那少年站了一会,便坐在了一旁石凳上,姚七娘瞥了他一眼,便好奇问道:“小郎君是哪里人,来清溪村做什么?”
“我是建康人,前来拜访荀夫子的。”那少年回道。
荀夫子?新来的夫子么?
姚七娘了然的‘哦’了一声,便也没再问。便这样坐了一会,便等到姚书下堂。
待下堂时,姚书出了学堂见了姚七娘坐在院子里头,脸色便沉了下来,立即出声道:“你来做什么?”
“送、饭。”姚七娘重重的咬完二字,便转过头不想再理姚书,将食盒往他手里一塞,起身便走。
姚书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姚七娘的手腕道:“等等。”
姚七娘转过脸来不耐烦道:“有何贵干?”
“你……今天会留在家里吗?”姚书低声问道。
姚七娘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便甩了他的手道:“我不会留在家里碍你和你母亲的眼。”
“姚七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姚书声色俱厉道。
“那是个什么意思?”姚七娘也有些恼了。
姚七娘质问,姚书却沉默了,姚七娘便也懒得再同他说什么,扭头便走。回了姚家,刚进门,便听到姚崇同姚卢氏的对话,姚七娘原是不打算偷听的,但却仍是止住了步子。
“便是当了那些首饰……也不够治病的。”那卢姚氏道。
今日见父亲咳血,姚七娘便知道父亲的病想来有些严重了,但却不想竟是这般严重,自母亲去世之后,父亲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当初娶卢姚氏她没有反对,也是希望多个人能够照顾父亲。
“那便不治了吧。”姚崇轻描淡写道。
姚卢氏叹息一声道:“你便这般迫不及待的去见她么……”
姚崇不语。
随后又是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姚七娘止住了步子,推出了门,出了姚家。
当了首饰都不够治病?这可如何是好?她才刚到王府,已经被扣个三个月的月俸,身上没有半分银子。父亲的病,耽搁起三个月吗?
她答应过母亲会同父亲好好的,即便父亲这般,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柳十一……她忽然想起柳十一,她为他做事,他自然会许她报酬,虽说事情只完成了一半,但若是自己开口问他讨要,他应当不会拒绝吧?他那般身份,这点银钱对他来说应是不足挂齿。
心下想着此事,便到了村口的驿站。她想雇辆马车回王府,却发现身上没有半分银钱。
正犯难要不要回姚家拿些铜板雇车时,却忽然看到一辆马车驶来,经过姚七娘跟前时停了下来,车帘掀开,姚七娘便见着了先前在学堂里头见过的那位少年。
“女郎可是要去哪?”少年的声音落下,姚七娘便听到车里头传来一位长者的声音,“文昭,怎么了?”
文昭回过头去回那老者:“遇到一位学堂里头学子的亲眷。”
“我要去丹阳城,顺路吗?”若是姚七娘没有猜错,这车里坐到那位长者,便是学堂里新来的荀先生。
文昭点了点头,便对荀先生道:“这位女郎想要去丹阳城,既是顺路,可否载她一程?”
不一会,文昭便对姚七娘道:“上来吧。”
想来荀先生是答应了。
姚七娘不想回姚家,自是乐意有人载她一程,便爬上了马车。
车里头坐着文昭和那位荀先生,还装着不少书,姚七娘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视线没敢乱扫,只是垂着看着地面。
“荀先生,这女郎是姚书的亲眷。”文昭同荀先生道。
荀先生生得慈眉善目,花白的胡子长至脖颈,他捋了捋胡子,眯着眼道:“姚书的阿姐?”
姚七娘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她梳着妇人发髻,文昭和荀先生都已经瞧了出来,但还是礼貌的没有过问,甚至也没有问她为何去丹阳。
姚七娘虽不知道这文昭是姓文名昭,还是便叫文昭,不过他先前便揣度这文昭想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而这荀先生又是从建康城来的荀氏之人,想来身份也是不凡。
世家贵族里头,也并非全是龌龊纨绔之徒,姚七娘不禁想。
到了丹阳城,姚七娘刚入城便下了马车,她不知道这文昭和荀先生要去哪,故而也不好多叨扰。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姚七娘今日几番颠簸,回到王府已很是疲惫。
但她却是没有想到,柳十一便又在这个时辰找来了。也不知道柳十一是使了什么法子将春杏支开,姚七娘开了门,便见着蓝田站在门口。
“你家郎君找我有事?”姚七娘挑眉问道。
“急事。”蓝田催促道,“快些走吧。”
姚七娘知道眼下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便跟在蓝田身后出了去。转了几个游廊,便到了后门,柳十一还是站在马车前,听到脚步声便转了过来。
“七娘。”
听到柳十一唤她名字,姚七娘的第一反应是,若是自己现在开口问他讨要银子,他会不会应?
见姚七娘未有回应,柳十一又道:“七娘在想什么?”
“郎君这般急着找我,所谓何事?”姚七娘答。
“急事。”说着,便又极为自然的牵了姚七娘的手,“马车上再说。”
同柳十一上了马车,柳十一便解答道:“今日阿晁宴请这丹阳城诸多达官贵人,姜夫人也会出席。”
“宴请?先前画舫上那种?”姚七娘的语气不由得带了几分讽刺。
柳十一摇了摇头道:“那只是纯粹的玩乐罢了。”
纯粹的玩乐么?姚七娘将身子靠在车厢上,神情有些疲惫,阖了眸子,姚七娘才出声道:“柳十一,先前说好的报酬,能先付我一半么?”
“好。”柳十一不假思索便回道,倒是换得姚七娘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