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小郎。”姚七娘忽然温声唤他的名字。宁文昭回过头来,便见着姚七娘杏眼桃腮、面上含笑,好似那枝上开得正娇美的海棠。
他的心微微一动。
“我知你心善,但这般顾虑我大可不必,我于你不过小恩小惠,你也不必这般……涌泉相报。”姚七娘尽量将话说得委婉,她虽是知道宁文昭助他只因他心善,但她不希望将宁文昭牵扯到此事当中。
若是她母亲便是‘宁思’,而宁思和她的身世对于宁家来说是又是一桩不能同别人诉说的秘辛,那么文昭小郎牵扯到此事里头,定然要在她的事情和家族间为难。但是若是她要调查身世,能有宁文昭的助力也再好不过。
不过虽是如此,她希望能同宁文昭将话说清楚比较好。
宁文昭听了姚七娘的话却是微微一怔,随后道:“女郎是在同我见外?”
姚七娘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不希望太过随便的接受宁文昭的好意。她摇了摇头,否认了宁文昭的话。
宁文昭一笑应道:“这便是了,若你与我身份对调,友人遇到这些事情,你会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吗?”
姚七娘又摇了摇头。
“既是如此,女郎为何要这般刻意提及了,文昭先前说过,已将你视为友人,你不必同我这般见外。”宁文昭回道。
宁文昭这般说,倒是令姚七娘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不过既是于宁文昭来说无碍,她自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二人又说了几句,陛下派来接姚七娘去九华观的宫人便已到了。程九疑入宫前先回了一趟九华观,自然知道姚七娘被陛下安排在了九华观,他原是来见陛下的,但是陛下上朝去了,故而也不想在太清宫逗留,便言要同姚七娘一道离开。
和程九疑一同坐在马车之中,姚七娘才真切的感受到,如今柳十一是真的不在自己身边了。往日总同他在一处早已习惯,如今他忽然离了身边,姚七娘愈发想念他起来,想念他含笑的眉眼,便是愠恼极也依旧温声的语调,以及那一声声七娘。
柳秦筝,她在心中低低的唤着他的名字。
程九疑此时坐在姚七娘对面,见着这小姑子闭目沉思的模样,便不由打趣出声道:“我不在的那些时日,你那夫主可提过我未曾?”
姚七娘回忆了一番,才回道:“自是有提过的。”
程九疑嗤笑一声,端坐了身子,朝姚七娘道:“既是他提过我,我也同你提提他。”
“怎么个提法?”姚七娘见程九疑看似兴致正浓,不由好奇出声。
“你可见过他落魄时的模样?”
落魄?姚七娘托着下巴想了想,她好似从未见过柳十一落魄的样子,每一次他出现在她面前时总是从容自若的。
看见姚七娘惑然的神情,程九疑便知道姚七娘定然没有见过,这便来了揭人短处的兴致,回道:“他最落魄的时候,便是六年前被贬谪到临川的时候,彼时柳家恼他不与接济,而那临川的官员个个也都是个势力的,见这柳十一遭陛下贬谪、又见柳家不愿接济,自然是乘着此时痛打落水狗,恨不得在他身上狠狠的踩几脚……说真的,他那时粗布短褐,捉襟见肘,那里还有那个翩翩十一郎的模样……彼时我在临川见到他,差点便认不出来了。”
借着程九疑的描述,姚七娘好似能想到那个画面,他那样的人,也会有那样落魄的时候啊。
想到这一点,姚七娘忽然觉得同他之间的距离没有以往看起来那般遥远了。
“程先生和夫主很早就认识?”姚七娘出声询问。
程九疑一挑眉毛:“认识倒是认识,不过萍水相逢、点头之交罢了。”
如今的陛下登基是在四年前,程九疑成为陛下跟前的红人也是四年前,那么程九疑和柳十一的关系,应当是四年前开始熟络起来的吧。
姚七娘这厢沉思着,程九疑却又出声道:“你方才怎么忽的唤我程先生?”
“下意识便……”姚七娘也不知怎么便这般唤了。
程九疑嗤嗤一笑道:“无妨无妨,只是很久未曾听到别人这般唤我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程九疑面色挂着笑意,眉眼却是一片郁色,姚七娘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神情,故而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坐着。
一路上二人再无言语,不久便到了九华观。
二人刚下了马车的,九华观里边有一个小道童探出头来,看向程九疑道:“师叔,萧先生来了。”
“他来做什么?”程九疑微微皱了眉头,踏进门里,随后又转身对姚七娘道:“我先带你去房间吧。”说着便走在了前头,姚七娘自是跟着程九疑往前走。
二人行至一处游廊拐角时,便听到了有人的声音传来。
“程九疑。”出声的正是萧道衡。
萧道衡从转角处走来,不过他方才并无看到姚七娘,故而出声去唤那程九疑,如今转过弯来,便见着姚七娘正站在程九疑身后,微微一愣。
“是你。”姚七娘一惊,她记性极好,自然是记得的,中秋灯会时她在街上撞到过一个穿黑色道袍的男子,便是眼前在她跟前的这一位。
而萧道衡的记性自然也不差,随即也便记起了眼前这个姑子便是先前他在街市中撞到的姑子。
程九疑却是勾了勾唇角,拍了拍萧道衡的肩膀道:“你什么时候识得的这姑子?”
萧道衡面不改色回答道:“先前在中秋时街市上偶遇过。”
程九疑却是笑得愈加猖狂道:“待阿意回来了,我可要将此事告诉她。”
萧道衡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回道:“你若是想说尽管说便是,阿意若是信你,她也便不是我教出来的学生了。”
程九疑轻‘啧’一声,不屑道:“不就是做了阿意几年师父么,比我早认识她些许时间而已……”
萧道衡却似乎没有和程九疑接话的意思,他瞥了一眼姚七娘,又看向程九疑道:“你先将事情处理好,我迟些去找你。”
程九疑回过身看姚七娘,见她站在原地,也意识到有些话当着她的面说不妥,便朝萧道衡点了点头,又对姚七娘道:“随我来吧。”
姚七娘跟着程九疑穿过前院,又经过一片翠竹林子,便被程九疑带到了后院的厢房前头,程九疑指了指姚七娘面前的一大排房间出声道:“这里的房间你随便住便是,你那些行李迟些便会送过来……我住在西苑,你若有什么事唤下人通报我一声便是……还有……”
程九疑指了指不远处那片竹林道:“萧道衡这些时日会住在那片竹林的小院,虽不是相隔甚近,但我还是先同你叮嘱一声。”
姚七娘点了点头,回道:“多谢九疑道长了。”
程九疑却是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不过观中多个吃饭的闲人罢了。”
姚七娘嗤笑出声。
程九疑离开后,姚七娘便回了房间,在房中看了一天的书,用了下人送来了饭菜,夜里便洗漱上了床。
柳十一不在身边,她还真的有几分不习惯。新的环境姚七娘难以入睡,辗转难眠,这便到了后半夜。
夜色正浓,烛火已熄,姚七娘睁着眼睛又起了身。口有些渴,便想去倒杯水。而此时门忽然被打开,姚七娘抬了眼,便见到一个蒙面人出现在眼前,手中一柄冷刃正在月色下发着幽光。
这变故来的忽然,没有给她思考的世间。
姚七娘心中一惊,下意识便将手中杯盏扔了出去,撒腿跑开。
那蒙面人自是提剑追了上来,眼下性命攸关时刻,姚七娘自是没有心思想别的,将那桌子一掀,挡住那蒙面人的路。而那蒙面人却是轻身一跃,跳到了桌后,提剑便向姚七娘刺来。
姚七娘知道这蒙面人自然是来取她性命的,她虽不知道到底是何人要取她性命,但她近来实在是开罪了不少的人。该怎么办?姚七娘咬唇,虽是心中混乱,脚却没有停下来,那蒙面人将剑刺来,她便翻身一躲,那蒙面人的剑便插在了她身后的床榻上。
姚七娘便趁此时向门外跑去,蒙面人随即追上。
眼见着那剑便要刺来,手腕处却传来一个力气,姚七娘整个人被扯了过去,抬眼一看,原是萧道衡。眉眼冷峻,神色凝重。
先前柳十一将她送到陛下跟前看管,是预料到了如今一事么?
“萧先生……”姚七娘刚出声想提醒他有刺客,但是萧道衡却已经将姚七娘推到一旁,很快的出手,他手中并无兵器,那蒙面人见此也是有恃无恐,之间长剑飞来,穿过了萧道衡的肩膀。
冷刃入肉,萧道衡却连眉头都不曾皱。
“萧先生!”姚七娘惊呼出声,想上前帮他,但却见萧道衡用手抓着那剑刃,缓缓的将剑刃从身体里抽出,鲜血喷涌而出,萧道衡神情不曾变化,好似那剑穿透的并非他的身体,那蒙面人见状,想将剑从他手心里头抽出来,而那萧道衡却紧紧握着,哪怕手中渗出血来也不肯松手。
“你……”那蒙面人隐隐察觉到不对来,而萧道衡却已经拿着剑刃,随后,他的手一用力,竟然硬生生的将剑刃掰成两半。
“是什么……”那蒙面人的话未说完,萧道衡已经出手将那半截剑刃穿过他的身体,剑刃穿过身体,顶端露出脊背,汩汩的滴落着血……动作之快,在一旁的姚七娘竟然都未曾反应过来……
直至那蒙面人的身体缓缓栽倒……姚七娘才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呆呆的看着萧道衡……
而令她更惊讶的是,萧道衡身上方才被剑穿透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