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明月就与楚风凝一起去了许凤娥所住的矮桥村。
自长安城出来还要坐船过一条河便到，此时明月就坐在船上，看着那个站在船头划桨的船夫。他的双臂刚劲有力，虽然身子并不健壮，但因常年划船的原因，独这一双手臂格外有劲。
这条河不大，平时往来坐船的人也不多，所以河岸上只有这一艘往来的船。
明月盯着那船夫有些出神，而后诈道：“船家，前些日子，这儿是不是淹死了一个姑娘？”
只见那船夫听到这话身子一颤，却还是转过身来哆哆嗦嗦的道：“正是啊……那日坐船的人多，一不小心就把她挤下船了，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不知这位姑娘是？这事衙门可都问清楚了，跟我没关系的呀。”
明月胸口一阵气闷，这人是船夫，在河上往来这么多年不可能不会水。但听许凤娥所说那日她掉下水却没有一个人去救她，这便是人性，让人寒心。
但她无法指责，她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发呆的楚风凝说道：“反正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既是你们楚家的事，你便自己查个清楚吧。”
楚风凝刚回过神来，见她如此一说，只应付的点了点头。
明月原是准备一个人来的，但楚风凝今日一早就等在门外了，说是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他们所希望的，但还是要去慰问一下许凤娥的父母。
既是楚家想要补偿，明月也无话可说，许家平白无故一个黄花闺女被弄大了肚子，又突然淹死在了河里，的确应该得到补偿。
过了约莫一刻钟，几人就下了船，矮桥村就在前面不远处。
到了村子里，刚巧见了个扛着锄头的老大爷，明月上前几步问道：“不知许凤娥家住何处？”
老大爷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穿着华贵，尤其是她身后那位男子身上的衣料是极好的，赶紧说道：“我带你们过去吧。”
明月听罢笑道：“那真是多谢了。”
老大爷姓焦，是矮桥村本本分分的村民，知道他们是王府来的，感慨道：“王爷真是菩萨心肠啊，凤娥就是在王府做了几年工，没想到死后王爷还派了人来送钱。要我说，如果我有闺女我也要送进去做丫鬟。”
明月听罢嘴角一抽，看着他的嘴巴皮一翻一翻说的起劲，也没有出声打断。
“这要是老许家的两口子知道，不定多高兴呢，这死了闺女就没了银子了，正愁呢，刚巧啊你们就来了。”焦大爷看了一眼楚风凝拿着的那个钱袋，双眼冒着金光。
直到走到一个矮小的土房子前，焦大爷才停下了脚步，对明月和楚风凝道：“二位贵人，到了。”说罢又转过头朝里面喊道，“老许，王府来人了！”
不过片刻，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应道：“唉来了！”
那扇年岁久远的木门便被推开了，出来的是位穿着补丁粗布衣裳的老头子，留着白胡子。他的衣裳被洗的发白，身子有些佝偻。
见了明月和楚风凝二人，笑着点头哈腰：“二位官人怎么来了？不知有何贵干啊？”
明月今日换下了那身道袍，穿着一身白色襦裙，俨然一个富家千金的模样。
楚风凝上前一步，说道：“前些日子您的女儿许凤娥不幸逝世，王爷心中仁慈，想着二老恐怕日子拮据，便叫我来送些银钱。”
许大爷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更甚，便是那花白的胡子仿佛也有了生命一般一阵乱颤。他赶紧将明月二人迎进去：“来来来，二位贵人进来说话。”
那焦大爷见此，知道自己果然没猜错，便笑着朝许大爷道：“人带到了我也就不凑热闹了，地里的农活还等着我干呢，老许，我就先走了，到时记得请我吃酒啊。”
许大爷听罢笑着挥挥手道：“成！”
进了屋中，只见其中摆设简陋，可谓是家徒四壁。只有简单的生活用具，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应该是许凤娥的母亲。
听到动静后，许母咳嗽了一声，声音嘶哑的问道：“老头子……谁来了啊？”
“哎呀，你就别管了，好好休息吧。”许大爷朝她吆喝道，又转过身对明月和楚风凝道，“二位贵人请坐，寒舍简陋，莫要见怪啊。家里的老太婆因为我们凤娥的事病倒了，已经好几天了，又没钱医治，就只能这样了，唉……”
楚风凝摆了摆手道：“是我们想的不周到，这回我来便是给你们二老银钱来的。”
说罢他将手中拿着的那袋银子放到桌子上，桌子上还带着些灰，被这样一震，灰被扬了起来。在窗户泄露进来的阳光中格外的显目。
房中有些霉味，混杂着许久未洗净的味道，由于明月的五识比常人要清晰，所以这臭味也是愈发的扑鼻。明月皱了皱鼻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许母，情绪复杂。
虽然许父许母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对金钱比对女儿更重视，但也是生活所逼。
许父打开钱袋一看，便见了里面白花花的一堆银子，赶紧拿了一锭银子放在口中咬了一下，说道：“是真的……”
楚风凝说道：“这一共是二百两，若是不够，今后也可以再去王府找我拿。”
许父听他说完想也不想就说道：“够了够了，足够了。”若是今日再去王府，王爷后悔了怎么办？不过就是个在府中做过两年的丫鬟，没想到王爷竟然如此照顾。
因为那日许凤娥回家并未告诉父母腹中孩儿的事情，所以许父许母并不知晓此事。若是他们知道了指不定仗着有这层关系怎么拿王府的名头做些什么事。
而楚风凝就更不可能说出事情的真相了，他是南阳王府的世子，决不会将这种会给王府摸黑的事情说出去。
许父拿了银子后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忙说道：“二位贵人可要喝茶？我这就去给你们倒杯茶。”
明月见罢赶紧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们还想去许凤娥的坟地上看看。”
许父听罢回过头来皱了皱眉，不解的说道：“那有啥好看的，在我们村的南边，那地方鸟不拉屎的……”
明月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与凤娥在王府相识，她是个做事利索的好姑娘，我很喜欢她，想要去祭拜一下，还请伯父带路吧。”
许父得了钱财自然愿意效劳，更何况还是他女儿生前的朋友。纵使他心中爱财，又一直觉着许凤娥是个赔钱货，这么多年来一直埋怨许母没给他生出个儿子来，但许凤娥毕竟是他的亲生闺女，这么些年，也是有感情的。如今又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银子。
许凤娥的尸体被打捞起来的时候，他的眼泪也都是真心的。
“好，好。”许父站起身来，朝躺在床上的许母道，“老太婆，我带两位贵人去看下凤娥。”
几人出门后一直往南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
这儿是座荒山，只有许凤娥一座孤坟，因为是刚修的新坟，上面还有几张白色的纸钱。坟很小，也很简陋，不过是随便挖了个坑埋了。
那黄土堆上连石碑都没有，只有一块木头，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女儿许凤娥之墓”。
据许父所说是因为家中实在是太穷了，没钱去找会写字的先生写。便叫来了村子里唯一一个在读私塾的小娃娃，用一个包子就让他写上了。
明月只得连叹气声都沉重起来，原来这就是人间百态，有大富人家，也有这种穷的捉襟见肘的人家。
让许父先回去之后，明月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这才把许凤娥从乾坤袋里放了出来。
许凤娥还保持着生前的样子，此时站在自己的坟前，呆呆的看着木头碑上写着的那几个字，叹气道：“人死了也不过如此。”
人死如灯灭，待到百年后成一杯黄土，终是空。
明月道：“愿你来世投进好人家吧。”
“那就借道姑吉言了。”许凤娥抱着楚风悔朝明月浅浅一笑，又回过身朝楚风凝道，“多谢世子，方才你与我爹娘所得话我都听到了……对于王府我从未心生憎恨，而是身怀感激的。若非那日王府招工，我也不知会被嫁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还是被卖到何处。”
顿了一下，她嘴角的笑向上扬起，便如此时她坟边上开的那几朵雏菊一般清新，她垂下双眸看向怀中睁着大眼睛的婴儿，笑道：“能在王府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当个丫鬟也值了。”
明月心中一梗，她知道许凤娥的意思并非说王府有钱有势当个丫鬟也好，而是她能在丫鬟当丫鬟而不是被卖到别的地方做肮脏的事情，所以觉得值了。
明月闭上眼睛，嘴唇轻轻蠕动，念起了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虽是青天白日，但那些鸟鸣声却好似离得很远，这一方天地便只余得她沉静温柔的声音。
眼前的许凤娥开始幻灭，不消片刻便烟消云散了。
楚风凝看向眼前依旧闭着眼睛的明月不忍打扰，山风温柔抚过他们的面颊，带着些许青草的香气。
那坟边上的几朵小雏菊就这样随风摇曳着，多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