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路念笙被转入普通病房。
移动床从重症监护室里面推出来,路家二老和傅承修还有苏晓就都跟过去,路念笙面容苍白,人还十分虚弱,看到路家二老,眼眶就湿润了。
“爸,妈,你们来了……”她嗓音发涩,“妈,你没事吧?”
何欢眼圈就红了,拉着她的手,随着移动床往病房走,“妈没事,没事,你才要好好养身体……”
说话间,喉头又有些哽,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路念笙说话气若游丝的模样看起来太叫人心疼,她这个当妈的受不了。
路老爷子面色也沉,一言不发,看着路念笙。
而移动床上,路念笙突然又开口,“去病房之前,我先去看看孩子可以吗?”
推床的护士一愣,暗自咋舌,孩子不是没了么?遂,视线投向周围几个沉默的人。
傅承修率先出声,“念笙,护士还有事,先把你安排好病房之后,再说看孩子的事情吧。”
她闻言,脸上透出巨大的失落,嘴角也耷拉下去,傅承修这样一说,再坚持显得她不近人情,刁难小护士,她便努力扯了扯唇角,“那好吧。”
护士将她推入病房,然后换好了床头卡,简单登记了一些信息便离开了。
周围几个人,皆是提心吊胆的。
因为护士一走,有些事情就不得不面对了。
果然,路念笙很快就问,“我们可以去看孩子了吗?”
她眼底带着一点点兴奋和雀跃,又有些抱怨,“本来大哥说要给我看孩子照片,可是医生后来都不让别人进重症监护室,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孩子长什么样子……”
路家二老,傅承修,还有苏晓,都绕着病床站着,并不说话,气氛有些冷。
路念笙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笑意也变得僵硬,“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这件事太残忍了,要怎么说,用什么样的措辞,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谁也想不到。
傅承修沉了口气,他想来想去,这话只能是他来说。
毕竟这谎言是他杜撰出来的。
以前他其实不屑于说这种谎言,他这个人比较狠,对自己狠,对别人狠,就连对路念笙都狠,过去多少年,现实无论多残酷,他对路念笙的教条永远都是叫她看清事实,他一向笃定,痛过了,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然而这一次,前所未有,要不是做不到,他简直想要欺骗她一辈子。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失望的表情,他还是会怕,怕她失去对生的信念。
他缓缓开口,“念笙,我有事告诉你,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完。”
她还躺在病床上,静静看着他,笑意已经全部敛了,心口一阵剧烈的,不安的悸动。
那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她唇发白,艰难动了两下,“什么事情等我看过孩子之后再说,先让我看孩子。”
说话间,人已经用手肘支撑着病床坐起来,几天躺病床上没动,加上本来身体本就还虚的厉害,才一动,腰往下就痛,她额头冒冷汗,却固执地不肯停,苏晓眼圈泛红,赶紧一把扶住她,“念笙……你先别急,你别急,你先休息一下行不行?这才刚到病房……”
她贝齿将下唇咬出一道道红痕,面色惨白,身体软的厉害,呼吸也短促,“我等不了,我要看看孩子,孩子还在保温箱?是在医院哪里,在这栋楼吗?”
没有人回答,周围几个人都面如死灰,她那种不安和忐忑愈发强烈,喘着气,隔了几秒,缓缓站起身,“你们说话啊!”
语气已经变的很硬,苏晓在旁边扶着她,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傅承修手攥成拳,已经拖不下去,他也不打算再拖了,开口道:“念笙,你听我说,孩子没了。”
路念笙面色骤然变了,大脑一片空白。
傅承修说了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大哥,你说什么……”
“我说,孩子没了。”
“你骗人。”
她唇哆嗦着,眼底存了一点点侥幸的亮光,“这种玩笑不好笑,你不是都已经和我说了孩子好好的么?你让我去看孩子……”
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身体没有恢复,走一步小腹就是一阵剧烈疼痛,每一步就像走在刀尖上,却毅然决然不停步,苏晓急了,抓着她手臂,“念笙,你先冷静一下,你要卧床静养的,不能……”
路念笙根本不会,一把甩开苏晓的手。
本来人身子虚,没有多大力气,这一甩却是害的自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傅承修手疾眼快上前一步,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
那么细的腰,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折断,他视线落在她单薄肩头,满心的疼惜无从诉说。
她脸上毫无血色,手抵在他胸口推,“你放开我,我要去看孩子!”
何欢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路老爷子嗓音沉沉开口,“念笙,你冷静一点,你需要休息,不要太激动了。”
“你们都怎么了?!”她近乎崩溃,这一声破了音,“你们为什么都不让我去看孩子!”
傅承修一手在她腰间搂紧了,支撑她虚软身体的重量,另一只手攥住她抵在他胸膛的手,眉宇间透出难言的沉痛,“念笙,我没有骗你,孩子真的没有了。”
他顿了顿,“你落入海中的时候,流掉了。”
这又是一个谎言,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可是他没有办法告诉她,她的孩子明明已经出生,却因为恶劣的环境条件而没能存活,那就更残忍了。
他宁愿她相信,最终只是流产而已。
她看着他,视线直直地落在他深邃的眼底,那里一片黑沉沉,她愣了几秒,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要怎么形容那种落差——
劫后余生,她有过很多想法,恨过傅子遇,恨过这世界,可最后幸好,还好,这世界将孩子留给她。
她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坠入海中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孩子,哪怕自己活不下去,也希望孩子能够顺利出生,她无法回忆那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在那种情况下,在那么冰冷的海水里面游泳,运气多好,她并没有游多远便碰到一块浮木。
那时候她觉得是老天给她机会,苍天有眼,会让孩子活下去。
要她怎么去相信。
这个早上,她还满心欢喜,对见到孩子充满期待。
就这么短短一阵子,傅承修几句话而已,将她彻彻底底,打入地狱不得超生。
她就那么定定看着傅承修,眼泪从眼角毫无预兆滑落下来。
她对他说:“……你骗我?”
她的声音轻的像是在飘。
他不语,目光充满沉痛,面色晦暗,眼帘低垂下去,不敢看她的表情。
她身上的那种哀伤是会传染的,让他几乎不能喘息,他明白她现在有多愤怒。
他是为了让她身体尽快恢复,为了避免这个噩耗让她失去求生意识,所以才说谎,可他一贯不喜欢和人解释,所以他只能以沉默作答。
病房里面一片诡异的安静终止于“啪”的一声脆响,那是路念笙抬起的手,一记耳光重重落在傅承修的脸上。
许是因为极端的愤怒,明明柔弱无骨的身体,却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打的傅承修脸都偏转过去,短短几秒,面颊浮现赫然红痕。
周围几个人均愣住,路老爷子皱了眉头,“念笙……傅承修这也是为了你!”
路念笙仿若未闻,眼泪还源源不绝滑落,她咬唇,好几秒,咬牙切齿道:“你骗我……”
傅承修沉默不语,转过脸来,微微低头睨着她,“念笙,你现在要注意休养,情绪不该太激动……”
话没说完,又是一记耳光落下来,他不偏不倚又挨了一下。
许是因为之前那一次已经耗费太多力气,这一次,那力量微乎其微。
尽管如此,周围的几个人也看不下去了,纷纷过来拦。
傅承修出声阻止,“没事的。”
复又看向路念笙,眉心紧蹙,满眼的疼惜,“回床上休息吧,好吗?”
傅承修曾几何时这样说过话,语气柔的像是在同小孩说话,带了轻轻的哄。
他不得不认,在这样脆弱的她面前,他就是没办法再硬气下去,没办法像从前那样言语犀利地逼着她坚强。
这世界对她这样残忍,他要怎么让她更坚强?
那一句轻柔的劝并不能令她好过,她脑子还处在一片空白里面,疼痛打从灵魂深处翻涌着咆哮着奔腾着侵袭,就像要撕裂她肺腑一样,她痛的话都说不出来,一阵剧烈的眩晕,黑暗迎面,铺天盖地,她失去了意识。
路念笙整个人瘫软在傅承修的怀里,何欢和苏晓惊呼着靠近,傅承修拧眉手打横抱起路念笙,转身放病床上,看清她胸口呼吸间的起伏,扭头对其他几人说:“没事,昏过去了。”
何欢忍不住啜泣出声,苏晓也难受极了,“大哥,你没事吧?”
他摇头,遂又看向路念笙,“她总要发泄出来的,可惜哪怕我挨打,也没法为她分担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