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十分尖锐,傅承修眉心紧拧,视线落在她脸上,看清她眸底的淡淡嘲讽。
他说:“是。”
她微微歪了脑袋,看着他,听见他继续:“我是普通男人,当然会因为被人拒绝不舒服,但是念笙,你不能既拒绝我,还想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计较得失,不喜欢做无用功……”
尾音拖了有些长,他在这一刻蓦然想起曾经他在海岛上深夜寻找她的时候。
他的确存了私心,还不少,可是权衡未必在任何时候都有效,他也曾因她而癫狂,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死活不肯放弃,找到小岛去,这些她都看不到。
他也懒得解释了,人心哪里有那么单纯的好或者坏,他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但是他也有些淡淡的失望,因他的努力,她好像也一概否定了。
路念笙点了点头,“所以我想说,你我之间,没有必要再说过去那些事,你也没有必要和我说抱歉,你独善其身就好,你救过我,帮过我,我不会忘,我会报答你,但是相对的,有时候我会需要你给我一些信息。”
顿了顿,唇角又微微勾起,眉眼弯弯,“毕竟现在你是傅氏内部人,而我是个外人。”
傅承修心口发沉,“念笙,你这话,说的像是在和我谈生意。”
“我就是在和你谈生意,你很清楚,你放弃自由生活回到傅家是为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为了现在还在医院的阿姨,对吧?”她敛了笑,“但是你不会甘愿真受傅老爷子支配,更不会甘心屈居于傅子遇之下,大哥,你很清楚,你的野心远不止得到建安而已。”
傅承修怔了几秒,旋即笑了,收回视线,看着车子前方,“你看的挺透,我现在再狡辩,好像是有些装模作样了。”
她已经推开车门,“我们目标一致,话说开也好,我不想不清不楚。”
他冷笑,“你倒是着急,你回来,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要先这么一席话斩断我所有念想,念笙,你怕什么,怕我对你纠缠不清?还是怕我居功自傲,以救你来要求你做什么?”
她人都已经站在车外,却停了脚步。
他转过脸,凝视她双眼,“我可以理解你在经历两年前的事情之后,对别人戒心变重了,可你连我一起防备,有必要?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帮你,但是念笙,你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可以,没有必要一板一眼将你我之间的一切都变成交易,我没有指望你帮我拿到我想要的,相反,我希望你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是你让我复仇。”
春天的夜风还带着丝丝寒意,吹拂树丛发出一点点沙沙响声,她手搭在车门上,“是你说要和我做交易。”
他反问:“那时候,如果我不怂恿你复仇,不给你一个信念,你要怎么活下去?我以为两年过去,你总会找到其他生存的意义,我当初只想着你活下去,但并没想让你的人生变成现在这样,除了复仇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念笙,我不喜欢你这样。”
她默了几秒,按着门的手指紧缩,背脊僵硬。
“傅子遇不放过路家,就是对我宣战,大哥,我的孩子死了,我无路可走。”
说完,她关上了车门,径直往别墅里面去。
昏黄路灯下,傅承修看见她纤瘦单薄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沉。
……
唐煜最近水深火热,虚假的希望比绝望更致命,傅子遇不知道从哪里得来路念笙人在加州的这个结论,现在紧抓加州不放,对路氏的碾压也在加剧,不仅如此,最近气场越发冷。
唐煜跟着傅子遇时间不到两年,听闻D。S.内部人说,傅子遇以前其实不是这样冷酷,可现在,每天阴沉极了,连带着他身边的气压都变低,叫周遭的人都觉得压抑的难以喘息。
唐煜提心吊胆地去做汇报,第三次,告诉傅子遇加州目前搜索无果。
韩烈在傅子遇办公室内一侧的沙发上翻手中一份文件,闻言抬了头,眉心紧拧。
傅子遇听完,面色微微带着些疲惫,简短道:“继续找。”
唐煜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毕竟和傅子遇说可能找不到这种话也是白费口舌。
唐煜离开之后,韩烈扭头看了傅子遇一眼,“还真找到加州去了?”
傅子遇低头,手按着眉心,没有应。
周围的人看他,就像是看一个疯子,他也早都认了。
疯子就疯子吧,只要能够找到路念笙,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韩烈合了文件,“我听说你又斩断一家银行和路氏的合作。”
傅子遇忍不住出声,“要是说教你就算了吧,我身边不差泼冷水的。”
韩烈皱了皱眉,“行,你要找可以继续找,但是你要是继续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还是事情带到工作里,在商场上继续这样不给人留后路,迟早傅老爷子会看你不顺眼的,傅少,我是觉得不值得,你对路念笙用情再深,也要权衡一下,为了一个可能根本不会回来的人失去一切,值得吗?到最后你真的可能会一无所有,而她依然不会回来。”
韩烈这次也学聪明了,只说路念笙“不回来”,而决口不说她死了。
傅子遇默了几秒,“值不值得,我无路可走,这两年我总做噩梦,梦见她在海水里面挣扎,韩烈,你不会懂,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办法回到正轨了,找不到念笙,我这辈子都完了,要什么都没用。”
韩烈摇摇头,叹了口气。
傅子遇转了话锋,“和路氏断了往来的银行都是陆行长手下的,还算比较熟,你不必担心,我没打算让路氏真的完蛋,必要的情况下,还能让路氏这一部分资金回笼,今晚陆行长叫我去暮色山庄,你去吗?”
韩烈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最喜欢花天酒地,各种声色场,兴奋起来,“暮色山庄,你答应去?那不是赌场吗?我以为你没兴趣。”
“是没兴趣,”傅子遇身子往后靠了椅背,“可人在这场子里,偶尔也得应酬,你那么喜欢玩,去了也好,省的我还要挖空心思想说什么应付那些人。”
韩烈挺利索:“成,我和你一起去。”
……
傅子遇以前就不喜欢这种场合,现在更不喜欢了,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想的是路念笙,人来人往红男绿女的声色场里面,他却因为无法融入而更觉得孤独,依然在想路念笙。
想着想着也会想起,她已经不在了。
暮色山庄坐落于近郊的海边,是L市最大的赌场,是赌徒们的天堂和地狱,一朝一夕可以制造一个富翁,同样可以让富翁破产,高端的服务和环境也过滤了消费人群,傅子遇不好赌,甚少来这种地方,倒是韩烈挺熟悉场子,带着他,熟门熟路找到陆昊文所在的那个厅。
陆昊文还在热身阶段,玩的是BlackJack,一桌坐了五个人,外面一圈人围着看,傅子遇只看到外面人群,有些懒得往进走,而韩烈进去扫了一圈,一愣。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揉了揉眼睛。
没有错,五个人中,除了陆昊文之外,还有个令他万万想不到的人——
路念笙正坐在那里翻牌。
她没有看到他,只是蹙眉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牌,似乎在揣摩什么。
韩烈傻眼片刻,离开人群去找傅子遇,而傅子遇已经站了很远,在大厅窗口看着窗外。
若不是陆昊文喜欢这鬼地方,他是一秒也不想多呆。
韩烈忍不住激动,凑过来,“傅少,我见着个人。”
傅子遇眉心微微一皱,“我没兴趣,陆行长这一局什么时候结束?”
韩烈说:“我觉得你应该过去看看。”
傅子遇一脸不耐烦,“都说了我没兴趣,等这一局结束打个招呼,你陪陆行长玩两局就算交代任务。”
韩烈面色顿了顿,突然笑。
“你傻笑什么?”
韩烈说,“你不去看你肯定会后悔。”
这两年傅子遇怎么找路念笙的,韩烈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近在咫尺,在一个大厅里,中间仅仅隔了围观赌局的一些旁人,距离以米计量,而傅子遇却这样一副高冷姿态,他心下觉得好笑,恶趣味作祟,又不太想直接说出来。
傅子遇回头看了一眼人群,实在不想凑热闹,“你少故弄玄虚,你看到谁?”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韩烈笑的欠嗖嗖,“你自己去看,我保证你去了不吃亏,去了不上当!成天隐居一样和人保持距离,你迟早要发霉!”
傅子遇心里很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韩烈这么故弄玄虚还是勾起他一点好奇心,他转身朝着人群里走去。
站定在桌前,他放眼扫过去,视线掠过陆昊文,停在了陆昊文旁边那个人身上。
那一瞬,脑海空白,心跳漏掉一拍。
周围有人说话,发什么牌,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也看不到了,视线紧紧凝在路念笙的脸上,目光再也挪不开,屏息凝神,恍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