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早就被楼上一阵动静吓到,隐约中听见路念笙叫声,心惊肉跳的,上楼去在门口犹犹豫豫好一阵子,却听得房间里面又安静下来。
何欢颇为疑惑,提心吊胆推开门,愣在原地,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路念笙正坐在桌子旁边喝粥。
虽然动作有点慢,但的确是在吃饭了。
傅承修就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听见声响才抬头,目光对上何欢的,笑了一下。
何欢又惊又喜,快步走过来,站在旁边也看着路念笙吃饭。
由于几天没有进食,下床的时候路念笙感觉眼前发黑,整个世界都在晃,是被傅承修逼着,才硬着头皮下来喝粥。
很普通的小米粥,约莫是滚了很久,里面的红枣都烂了,一点点红枣香气沁入心肺,她喝的很慢,喉咙还有些哽。
因为没有食欲,吃饭变成很艰难的一件事,她磨磨蹭蹭好半天,才喝了小半碗,实在是喝不下去了,抬头看何欢,“妈,我等一下再喝……行吗?”
她也知道和傅承修说没有用,所以只能指望何欢心软。
何欢见她肯吃饭,已经高兴的不得了,忙不迭点头,“成,当然成,等下我让厨子给你做别的粥,你再喝一点……”
傅承修坐在桌子一侧,手肘抵着桌面,手撑了下巴,眯眼看着路念笙,心口有凉意侵袭。
她像是应付他,完任务似的吃了一点,何欢欢天喜地,毕竟她已经很久没吃饭,而他的心情却是复杂的。
似乎应该高兴,因为她总算开始吃饭,可是……
说到底,最后还是因为他搬出傅子遇来,才让她动摇,他内心充满挫败感,她绝望到极点,对一切都已经麻木了,可唯独“傅子遇”这三个字,能让她有感觉,能让她恢复成一个活生生的,有情绪的人。
而他,不行。
何欢对着他笑,那笑容充满感激,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见何欢端着碗出去了,视线收回来,路念笙神色还有点呆,慢吞吞咬起身,他一把拉住她的手。
她一愣,看向他。
他拧眉叹口气,从桌上抽了纸巾,擦她唇角一点点沾到的米,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保姆,在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
手指无意识触碰到她的脸颊,她这几天凸显出来的颧骨,他有一瞬恍神,目光沉沉睨着她。
而她简直像个傀儡娃娃,感觉到他的手停留在自己脸上,她眼帘慢慢低垂下去。
其实她也知道,傅承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她也知道,他所说的,都是对的,她现在这样折磨自己,其实就是在折磨在乎她的人,而不在乎她的人呢……
比如傅子遇。
傅子遇在生死攸关那一瞬的选择上表现出来的犹豫不决,已经让她彻彻底底明白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救了梁佳茗,那个害得她和他离婚,害得她被绑架的梁佳茗,在她眼里,他无异于一个梁佳茗的共谋,和梁佳茗一起,害得她失去了孩子。
她眼底泛起一丝潮意,努力忍了回去,抬头看着傅承修,“大哥,我已经答应你的所有条件了,你去和他说,你让他走吧。”
傅承修默了两秒,手收回来,“好。”
他目的已经达到,说出自然就会做到,起身离开,才下楼梯何欢已经迎上来,一脸欣喜,“承修,谢谢你,真的,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她终于肯吃饭了……”
他扯扯唇角笑了一下,“伯母,这是我应该做的,您不用道谢,现在她已经开始吃饭,就多注意一下营养,毕竟她身体太糟糕了。”
何欢点头,“我请了营养师……”
何欢看起来很高兴,傅承修心底里也释然了一点。
路念笙肯吃饭,总归是让大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怎么想也觉得路家二老不该再在这问题上劳神费力,和何欢聊过几句,他说:“傅子遇还在外面吗?”
何欢点头,“还在,这天都快黑了,再不走,说不定会给老爷子碰到……”
“我去和他说吧。”
傅承修走出房子,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零星小雪。
他脚步很慢,往大门口去,其实他也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和傅子遇说,但是他既然答应路念笙,就断然不能不去,站定在铁门内,他果然看到外面的傅子遇。
傅子遇傻透了,守株待兔一样等在门口,雪花落在他黑色风衣肩头,一点点突兀的白,大抵是因为天气寒冷,他的面色苍白,唇都冻的发紫。
见着傅承修,傅子遇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似乎也是想到傅承修会在这里大约是因为路念笙的事情,他也顾不上计较那么多了,问傅承修,“念笙什么情况?”
傅承修沉默,看清傅子遇眼眸里面的急切和焦躁,心里恍然间觉得有些嘲讽,“你现在问,不觉得太迟?”
傅子遇抬手抓了铁门栏杆,金属的冷冽直达全身,他顾不得了,“你先告诉我念笙在哪里,现在怎么样,还有,孩子呢?”
“绑匪要咱们做选择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想想这些问题,想想孩子,你现在想了?”
傅子遇拧眉,“旧账以后再算,我承认是我做错还不行么?你先告诉我念笙怎么样了。”
傅承修死死盯着傅子遇,好几秒,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傅子遇,路念笙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傅承修心底里是有恨意的,恨自己没能在最初就让路念笙离开傅子遇,才导致了这一出悲剧,更恨傅子遇——
明明得到了路念笙,却没有好好珍惜,一次又一次,伤害她,最终还险些害她丢掉性命。
然而他最恨的是,哪怕到了现在,傅子遇对路念笙而言,依然是那个最特别的存在。
路念笙说的是对的,要让傅子遇死心,要让他暂时不要再来打扰,就必须断了他的希望,让他再也不能心存幻想,他不能让傅子遇知道路念笙已经被找到带回来了。
傅子遇攥紧栏杆,提着一口气,“什么意思?”
“没有找到念笙,她也没有回来,傅子遇,这种天气,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以那种高度掉到海里,你觉得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傅承修嗓音冰冷毫无情绪,傅子遇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
心脏好像也已经被冻结,又被人攫紧了碾压撕扯,他就连呼吸都很困难,而傅承修的声音伴随夜风继续传过来,“现在这样,算是失踪吧,但是人要面对现实,路家二老已经不抱希望,我也已经认了,你继续来这里也没有意义。”
他面色恍惚而惨白,声音艰涩,“我……不信,我不信念笙没有回来,你是骗我的,你肯定是骗我的,我有感觉,她肯定还活着,她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是不是?我可以解释的,我那时候不知道梁佳茗的情况,我以为……”
“傅子遇!”傅承修声音大起来,喝了一声,“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你觉得现在解释有用吗?!”
傅子遇被这一句话刺的不能言语。
雪在变大,纷纷扬扬落下来,在手背上晕成一片冰凉的湿意,他唇打着哆嗦,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选择你已经做了!”傅承修索性将自己所想全都说出来,“人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的,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在那个时候犹豫,可这就是结果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念笙找不到了,她不在这里,她是被你和梁佳茗害了的,你记清楚了!”
傅子遇手失去力气放开栏杆,脚步微微踉跄倒退了一步,“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傅承修已然失去耐心,“反正如你所说,就算她活着,大概宁愿在这世上随便哪个角落,也不愿意见你,你要是还有自知之明,就不要再一副假惺惺痴情模样来这里骚扰她父母,自己女儿被你害死,他们会欢迎你?”
说完,傅承修也不回头,转身离开。
傅子遇被隔绝在铁门外,隔绝为局外人,面色晦暗的如同死人,心口一阵撕裂一般的痛,痛的他几乎直不起腰,缓缓弯身下去,在雪夜里宛如一尊雕塑。
傅承修折回房子里,意外看到路念笙居然已经下楼在客厅。
她似乎还整理了一下仪容,面色稍微好了一些,头发也梳理过了,正和何欢在说什么。
见傅承修回来,何欢招招手,“承修,你也过来,咱们一起商量。”
他过去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微微皱一下眉头,打量路念笙,复又看向何欢,“商量什么?”
“念笙说,想去国外学习。”
他一愣。
路念笙解释,“我考虑过了,我不想活的像个废人一样,我要学一些可以帮忙管理路氏的课程,之前在读MBA的时候我就已经留意过,国外的学历更有含金量。”
他手指无意识紧缩,“仅仅是因为这个?”
她迎上他目光,沉了口气,“我承认,我也想换个环境,但是我的初衷不会变,大哥,我学成之后就会回来,也会兑现我所说的话。”
她目光沉沉,分明是已经做好决定。
这一瞬间,他在她身上,恍惚间看到从前的路念笙,摒弃畏惧和担忧,还能义无反顾继续前行,谁也拦不住,哪怕不属于他,哪怕还有不舍,他也觉得值了。
他微微挑眉,对着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