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想了想,她一个小小的三等奴仆,手里拿着一颗价值不菲的宝石,确实有些惹眼,还不如赏她些实际的。
她打开放钱的箱子,从里面抓了一串铜钱塞给白果,“这下可敢收了?”
白果抓着沉甸甸的一串钱,笑得见牙不见眼,颊边的酒窝甜出蜜来。
罗敷无良地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见白果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她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她从匣子最底层拿出那截青色衣角,“白果,你继续帮我盯着奶娘,还有,我要知道这截衣角是谁的,越快越好。”
白果在罗敷的撄宁院里虽只是个小小的三等奴仆,不过她阿耶阿娘在府里可都有着不低的地位,一个是外院的管事,一个管着针线房,在府里的一众奴仆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
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再加上她性子颇好,跟大部分丫鬟婆子都处得来,打探起消息来可谓是如鱼得水,容易得很。
“阿娘!”白果蹦蹦跳跳地跑到针线房,对着一名正在窗边埋头绣花的妇人大叫一声。
何氏被她这样一吓,一不小心戳中了手指,上头立时冒出了一颗血珠子,她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咋咋呼呼的,你不在娘子院儿里当差,跑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又想偷懒了?”
旁边一同绣花的孙氏笑道:“看你这一脸凶样!白果儿来看你还不好?”
白果叫了一声“孙姨”,嬉笑着凑到何氏身边,“就是,您不高兴看到女儿吗?”
何氏啐了一口,“边儿去,别在这里挡着我的光。”
白果往旁边移了移,献宝似的将一串铜钱拿出来,双手捧到她面前,“您看这是什么?”
“哪儿来的?”
“当然是娘子赏我的!”
何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咬断线头,“你做什么了值得娘子赏你这么一大串钱?”
孙氏看着那串钱眼睛微微放光,“哟,白果儿可真能干,这钱怕不得有大几百吧?”
白果得意地昂起脑袋,“一共是四百五十钱,我数了好几遍的!”
孙氏“啧”一声,羡慕道:“这钱可顶得上两三个月的嚼用了。白果儿真能干,都能给家里挣钱使了。
“哪儿像我家那小子,成天累死累活的伺候那些马儿,一个月下来也就落得个三百钱,果然还是待在娘子身边好,干的活儿又轻省,还有钱拿,羡慕不来哟。”
何氏笑笑没说话。
白果道:“孙姨,可不能这么说,大牛哥吃苦耐劳,勤勤恳恳,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孙氏笑道:“那我就借白果儿吉言了。”
白果将钱串子解开,取下十来枚铜钱藏在身上,其余的尽数交给何氏,“阿娘,你帮我收着。”
孙氏打趣一句,“白果儿现在就开始存嫁妆了?”
白果也不害羞,大方点头承认道:“对啊,嫁妆要早早存起来。”
屋子里众人都笑了起来。
何氏看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娘子那里没事干了?”
白果蹭过去,从袖中拿出那块青色布料,“阿娘,您知道这是什么料子吗?”
何氏瞥她一眼,“平日里叫你好生学着,你不听,现在跑来问我?”
白果撒娇道:“阿娘,你就告诉我嘛。”
“别晃,针眼本来就小,你这一晃,我还怎么穿线?”
迎着白果求知欲旺盛的一双眸子,何氏终于败给这个女儿了,无奈吐出仨字儿,“青烟罗。”
“那府里都有哪些人用青烟罗啊?”
何氏想都没想道:“哪些人?青烟罗虽不是顶级的料子,但也不便宜,下人哪儿有资格穿?也就几个主子才能穿上。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别打扰我做绣活儿。”
只有几个主子才能穿?
白果看着手里的一角青烟罗料子,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何氏一巴掌糊到她头上,“瞎想什么呢,给我起开。”
白果扁扁嘴,轻哼一声,跑走了。
何氏摇摇头,“成天没个正形,以后可怎么找婆家?”
孙氏笑道:“白果模子好,在娘子面前又得脸,还怕以后找不着好婆家?”
“白果,你在这里做什么?”白果正在门外徘徊着,冷不丁听见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陆英面色微沉看着自己,吐了吐舌,“陆英姐姐,娘子现在有空吗?”
陆英道:“有空如何?你还想时时凑到娘子跟前去不成?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别一天到晚的瞎晃悠。”
罗敷听见外头的动静,扬声道:“是白果吗?进来。”
白果脆生应了,笑看陆英一眼,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原地陆英握了握拳,吸了口气,神色几经变换。
屋子里,罗敷斜倚在床上,旁边跪着一个婢女,正给她搓脚。
“娘子。”白果跪下给她行礼,罗敷指了指床头的胡凳,“坐。”
白果坐下后往那个给娘子搓脚的婢女面上一扫,顿时吓了一跳,险些从凳子上栽倒下来,“辛夷姐姐?”
辛夷姐姐可是服侍娘子的大丫鬟之一,平日里就相当于半个主子,别说搓脚了,就是端茶倒水的活儿也断然轮不着她来做,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这事还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罗敷吃过晚饭,突然想起来问道:“辛夷呢?怎么一直没见她露面?”
作为她的贴身大丫鬟,这也太不称职了吧?
四个侍候她的大丫鬟,白薇负责打理她的衣服首饰,杜衡相当于随从,她走哪儿她就跟哪儿,陆英则负责这撄宁院里待人接物、人情往来的的事项,这个辛夷又是做什么的?
杜衡道:“辛夷伤还未好全,在屋子里养伤。”
罗敷奇了,“怎么你们三个都好了,她却没好?难道她受的责罚格外重不成?”
这倒不是,只是辛夷格外娇气些罢了,往常您这个当主子的也由着她,倒将她脾气纵得越发大了起来,俨然将自己当主子看了。
这些话,杜衡只在心里想想,自不会说出来,“她身子比较弱,好的慢些。”
其实她们三个又何曾好全了?只是当奴婢的哪有成天躺在床上养伤的道理?所以将将好了些就赶紧起来当差了,否则这院里哪儿有她们立足的位置?
也就辛夷被主子宠着纵着,所以肆无忌惮。
“是吗?那我便看看她去,闲着也是闲着。杜衡,前面带路。”
弱柳扶风,纤姿袅袅,这是罗敷看见辛夷的第一印象。
她一头乌黑秀发只用一根淡绿色发带束住,大半披散在肩头,正襟危坐于书案后,身姿挺直,眉目精致而朦胧,美如画中人。手里捏着一根毛笔,半晌没有落下,眉头微蹙,似陷入了沉思。
罗敷走过去,竹简上似写着两列诗,字迹清秀雅致,已有了几分风骨。
好看是好看,只是人家认得她,她却是两眼一抹黑,二十个字里只认得寥寥几个,还是因为那几个字跟简体字较为接近的缘故。一朝穿越,竟成了个文盲。
“002,你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她声音有些危险,“所谓的初级语言技能,就只是让我会听会说?”
002翻了个白眼,“不然咧?你还想怎样?年轻人,不要总想着走捷径嘛,当当当,新一轮任务来袭——限你在三天内学会所有的字,完成有奖励哦!”
他嗖一下没了影儿,赶着去投胎似的。
“以后没事儿不要叫我,我忙着呢。”
“你忙什么?”
“……”
“辛夷在写什么?”罗敷施施然在榻上坐下。
辛夷猛地一惊,毛笔在竹简上晕开一团墨迹,好好一首诗,就这么被破坏了,她抿了抿唇,眼中现出不悦之色。
她搁下笔,竟也不向罗敷行礼,只转了个身,埋怨道:“娘子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将我好好的一首诗给坏了。”
罗敷倒是笑了,“这是我的院子,何处不可去得?还用得着跟谁打招呼?”
辛夷满脸不赞同,“娘子说话怎这般粗鲁蛮霸?跟那楚二娘似的,以后可不许这样,否则叫谢二郎听见,又该不喜了。”
罗敷弹了弹指甲,“他喜不喜,与我何干?而且,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教我如何说话?杜衡,教教她规矩。”
辛夷一瞬间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着,眼眶里涌出两泡泪来,要落不落,好不惹人怜爱。
“你怎么能——”
杜衡一把将她提起来摔到罗敷面前,摆成下跪的姿势。
罗敷伸出手,“将竹简拿来。”
她接过杜衡递过来的竹简,抬起辛夷的下巴,见她脸上淌着两行清泪,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含着怨仇,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倒显出一股别样的娇弱哀怜来,若她是个男子,怕不立即扑上去搂着美人好一番安抚宽慰了。
可惜,她不是,呵呵。
罗敷将竹简扔进她怀里,“念。”
辛夷一副受到了天大侮辱的模样,直接趴到地上呜咽起来,哭声婉转哀切,像死了情郎一样,柔弱的肩膀一耸一耸,当真是教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