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敏心思何等玲珑,自然听得懂他话中深意,却没搭茬,只道:“阿姐都还没说上亲事,如何轮得到我?要是叫阿娘知道,该说我不知礼了。”
谢询心中不豫,却不是冲她,而是那个挡在她面前的罗琈。
“郡主那般形容,想要说上亲事,怕是难如上青天。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一直被她耽搁下去?”
罗琈一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一路尾随她而来的姜小白忽然出声唤住了她,“姣姣!”
“小白……你怎么在这里?”
姜小白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她,叮嘱道:“收好了,时刻带在身上,不许掉了,也不许易于他人之手,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罗琈接过来一看,是一枚穗子,白如细雪,轻若云絮,触之如水般丝滑,不知是用何物制成。
看出她的疑惑,姜小白先一步道:“别问,你日日戴着就是。好了,我走了。”
转身之际,他朝半空中的罗敷看了一眼,目中暗含警告。这下子,就连002也无法否认他看得见罗敷这个事实了。
“这人不简单。”002道。
罗敷目光落在那穗子上,看也不看他,“这还用你说?”
罗琈拿着穗子站在原地,目送姜小白离去,手里无意识攥紧了穗子。
门阍(看门的人)看见罗琈进来,忙迎上来,“哎哟娘子,您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不看灯啦?”
又朝她身后看了看,“二娘子呢?怎么没跟您一块儿回来?”
“赵伯,我看累了,就先回来了。”
看着罗琈垮塌的背影,赵福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娘子这是怎么了?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他正准备回到阍室继续打盹,就见着罗敏回来了,“二娘子。”
罗敏亲切唤了声“赵伯”,又命身后的婢女将一些吃食递与他。
银芽道:“赵伯,这可是我们娘子特地给您带回来的呢,说是怕您老人家守门饿着了。”
赵福两手忙接过来,笑得满脸褶子,露出两个缺了口的牙洞,没口子说着道谢的话。
罗敏视线落在他黑乎乎的牙洞上,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嘴里却道:“您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看着她的背影,赵福拿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打开油纸袋子,一股焦香酥脆的香味扑鼻而来,一颗颗小儿拳头大的油锤(类似炸元宵)挤在里头,煞是可爱。
赵福当即拿了一个,咬一口,满口软糯酥香。虽然他牙口不甚好,但还是将这几颗油锤尽数吃完,末了还将油纸袋里的油渣捻起来吃了,一点儿也舍不得浪费。
“阿姐!”罗琈坐在湖边一块平坦的方石上,闻言转头看去,“惠奴,你怎么也回来了?”
她抬头看了看月亮,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呢,时辰还早得很。
长安城一年里也只有这三天是不宵禁的,以往她们哪回不是玩儿到雄鸡唱晓时分才肯归家?她自己也就罢了,连番被人打击,实在无心再看什么花灯百戏,惠奴怎么也——
罗敏笑着走过来,挨着她坐下,“阿姐不在,我这个做妹妹的怎好一个人在外头疯玩?这不就回来陪你了。”
罗琈低声道了句“谢谢”。
“你我姐妹之间道什么谢呀?阿姐也太见外了。”
罗琈讷讷道:“是我的不是。”
“咦?阿姐你手里拿的什么?”罗敏伸手去拿,却被罗琈下意识躲过了。
她立刻一副受伤委屈的表情,“阿姐,什么宝贝呀,看也不让我看?好像生怕会被我弄坏了似的。”
“不是的!”罗琈有些笨拙地解释着,她看了看手里的穗子,虽记得小白的叮嘱,但看着妹妹这样,心里很是不忍,想着给她看一下也没甚要紧,遂递了过去,“惠奴,你看吧。”
到底没能遵守小白的嘱咐,她心里颇有些不安,东西给了出去,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
见她如此,罗敏暗嗤一声,不就是根穗子么?值当如此宝贝?
她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夜风吹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是意外,总之她没能拿住穗子,叫风给吹走了,还吹到了湖里。
“呀!掉进湖里去了,这下可怎么是好?”她一脸焦急地看着湖面,就要伸手去捞,半个身子都悬在了湖面上,再往前就要掉进去了。
罗琈忙拉住她,看着渐渐沉进湖中的雪白穗子,冥冥中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穗子在水中竟似发着光一样,然而很快它就没入暗沉的水底,彻底没了踪影。
罗敏颓丧地收回手,看向罗琈,满脸歉疚,“阿姐,我不是故意的——”
她话里夹杂着哭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了一样。
罗琈心头没来由地感到很难过,却摇了摇头,声音干涩道:“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罗敏低垂着脑袋,嘴角缓缓勾起,刚才穗子发光的那一幕她当然也看在了眼里,心里很是庆幸自己任风将它吹了去,否则,这等宝贝岂不是被这死肥猪给得了去?
她得不到手,她也别想安稳地拥有。
而就在穗子落水的那一刻,罗琈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立于半空中的罗敷被迫化作一抹光点,极快地没入她体内,失去了知觉,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是听不到也看不见了。
002:“呃……”
变故来得如此快,让人措手不及啊。不过,他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他眼珠子一转,主动飞向罗琈。
罗琈接连感到有两股凉风吹过来,下意识抖了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姐,真的对不住,要不明日我上街给你买一条吧,或者我让人做一条一模一样的来。”罗敏诚恳地拉着罗琈的袖子道。
罗琈怔怔地看着湖面,闻言蓦地惊醒过来,“啊,不用了,一条穗子而已,惠奴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有些冷了,就先回去了。”
月亮西斜,长安城中依旧是灯明火亮,歌舞笙箫。各处街道上人虽少了些,但天街上、东西两市以及河上的画舫中,依旧热闹得很。
罗敬正灌着谢泽酒,突然,他的贴身小厮赵芹闯了进来,满脸焦急,“郎君,大事不好了!”
“去去去,边儿去,什么大事不好了?我好着呢。”罗敬照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不耐烦地摆手。
赵芹只得凑近他耳边实情以告,“郎君,大娘子投湖自尽了。”
“什么?投湖自尽?大娘子?”罗敬酒喝得多了,兀自有些不清醒,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才省过来他口里的大娘子是谁。
他手一松,酒杯砰然落地,酒水四溅。他撒丫子往外跑,跑到门口时一个不防摔了一跤,又爬起来继续跑。
赵芹忙跟上。
萧玜脑袋从女伎怀里抬起来,眼神有些迷蒙,“罗二刚才说什么?”
谢泽也醉得不轻,“呃”的打了声嗝,舌头打着结道:“好像是说,谁投,投湖自尽来着?大娘子?呃,大娘子,是谁呀?”
话落他就一头栽倒在案桌上。
罗敬来到船头,一个晃悠,差点栽进水里去,赵芹骇了一跳,险险跑上去拉住了他,“大娘子跳了湖,您可别再栽进水里去,不然可就要了小的命了!”
好不容易折腾上了岸,罗敬爬上爱马赤兔的背,一拉缰绳,“驾!”
赤兔全身赤红,动如脱兔,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果然,它跑起来那速度真不是盖的,仿佛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差点没把罗敬给甩下来。
赵芹险些给吓尿,不要命似的追上去,“郎君!郎君!快停下来!停下来!哎哟,这可怎么得了!”
赤兔认得回府的路,直接带着罗敬穿过外面的坊门进了王府大门。
罗敬从马背上滑下来,脚步虚浮地往罗琈的撄宁院跑去。
屋子里窝着一堆人,罗敬扶着门框缓了一阵,慢慢走进去。
“阿敬,你回来了……”罗敏担心地看着他,眼中泪水涟涟,让开位置,让他过去。
罗放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冷峻的眉峰皱了皱,终究什么也没说,静静退至一边。
伏在床边的林姨娘缓缓抬头,眼眶通红,“阿敬,快来看看你阿姐……”
罗琈脸色青白地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头发往下滴着水,嘴唇如覆了霜似的惨淡。
罗敬一步一步走过去,脑中蓦地闪现出之前他在画舫上将她推倒的一幕,当时,他为何要那么做呢?
来至床边,他怔怔地看了罗琈一阵,忽然问道:“大夫呢?”
林姨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然而罗敬没听到一样,声音猛地拔高了好几度,“大夫呢!”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震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
罗敬掉头跑了出去,婢女杜衡正拉着胡大夫快步往院子里走,两方人差点撞了个对头。
他冲上去一把拉住胡大夫往屋子里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