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没有回答她,给她喂了碗粥就坐到一边,安静地做针线,中途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吵不闹地躺在床上,觉得有些奇怪,“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
罗敷平静道:“暂时没什么事。”
船在行进中,波浪翻滚,撞击在船身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铜钱大小的黑色乌龟爬到了船上。
乌龟体型很袖珍,它四只米粒大小的爪子吸附性却很强,一路从船底爬到了船舷上,再顺利翻进来,落在甲板上,咕噜噜滚了一段,“啪嗒”一声四脚朝天,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它不像别的乌龟那么笨拙,很快就翻过身来,往某个房间爬去。
乌龟体型太小了,龟壳颜色又和甲板差不多,所以一路爬过去,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它。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忍冬到厨房端来饭菜,开门的一瞬间小小乌龟瞅准时机爬了进去,爬到桌脚安静地趴着不动了。
忍冬将罗敷扶起来,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身后,将饭菜喂她吃下。吃完了给她擦擦嘴,还给她喂了杯漱口水。
罗敷暗道,她现在真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忍冬将剩下的饭菜吃了,收拾碗碟端下去,乌龟伸出脖子鬼鬼祟祟地张望一番,见人出去了,四只爪子爬得飞快,一路爬到了床上。罗敷是平躺着的,忽然觉得手上爬过来一只凉凉的东西,似乎是只虫子!
她顿时一阵鸡皮疙瘩直冒,可惜她现在连根手指都动不了,根本无法将虫子弄走。
嗯?不对,寻灵珠怎么会发烫?难道爬进她手里的“虫子”是五灵之一?罗敷心情不可抑制地激动了一下下。
“虫子”一路爬到了她肩头,罗敷眼角余光看见它的形象后,着实惊了下,这只黑壳乌龟,该不会是慧空那厮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咳,老饕,是你吗?”罗敷小声问。
乌龟僵了下,没想到自己一出场就被认出来了,原还打算将人救出去做好事不留名呢!
“咳,是老衲。”一道苍老雄浑的声音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
都变回原形了还自称老衲,看来他是当人当久了,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了。
“你是来救我的?”罗敷话才说出口,忍冬就推门进来了,狐疑地扫了她几眼,“你在跟谁说话?”
慧空早在听见动静时就快手快脚地爬到了她头发底下藏起来,所以忍冬并没有发现它。
罗敷自然也没什么好心虚的,面不改色道:“我动也不能动地躺在这里,无聊得都快发霉了,还不许我自言自语给自己找点乐子?”
忍冬遂不再怀疑,“你要是无聊我可以陪你聊天。”
罗敷并没有跟看管自己的敌人聊天的兴致,何况以她这几天对忍冬的观察来看,她口风很紧,她就是有心也别想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所以还有什么好聊的?
她恹恹地闭上了眼睛。忍冬搬了只矮凳坐在床边,手里穿针引线,眼睛却时刻关注着她。
主子可是说了,这位琅华郡主很不简单,就算限制了她的行动,也难保她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还是得时刻看紧了。
罗敷气闷,她都这样了还看得这么紧!让她想做什么小动作都不行。
“帮我翻个身。”罗敷躺了一阵道。
忍冬应她的话将她翻了个身,却是面朝外,这下子,她的一举一动更是无从躲藏了。
“我不想看到你,我要面朝着墙壁。”罗敷故意用刁蛮的语气道。
忍冬摇头拒绝了,罗敷气苦,“我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满足?你去叫你们主子来,我当面跟她说。”
“罗大娘子要跟我说什么?”谭修宜款步走进来,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罗敷却只觉得假的很,像是面上披了一层皮似的。
“我习惯面朝里躺着睡觉,否则容易失眠,她却不答应。”
谭修宜看了忍冬一眼,忍冬垂下眸子,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我还当是什么呢?这多大点事,我来帮你。”谭修宜走过来,亲自给罗敷翻了个身,手不着痕迹地在她身上摸索了一番,见她身上并没有藏着什么可疑的东西,这才退开。
她临走前叮嘱了忍冬一番:“罗大娘子乃是主子请回去做客的,她的要求尽量满足,不可怠慢了,知道吗?”
“是。”
罗敷心里嗤笑一声,请回去做客的?有这么个请法儿吗?她可真是见识了。不过她从这句话里倒是察觉出几点信息来,一,背后的人很可能认识她,且她也很是熟识;二,那人暂时还不会伤害她,至于请她回去做什么……十有八九是想拿她当人质。
她在心里排查了一番,却始终想不出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会不会是萧琙。不过很快这想法就被她拍下去了,毕竟人都已经死了,哪儿还能再兴风作浪?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迟早会知道的。
三天后,船靠了岸,罗敷被忍冬扶着下了船,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颠簸了一路,马车在一辆气派的宅子前停下来,浑身无力的罗敷又被忍冬半拖半扶着来到一座精致的院子里。
这会儿正是冬天,院子里却一片绿意盎然,窗台下的水仙开得正好。
屋子里烧了地龙,一进去一团热气扑面而来,将人包裹住,不一时身上就暖和过来。
这里估计就是忍冬口中那个主子的地盘了,许是量她再也翻不起浪来,忍冬对她的看管要松懈了许多,夜晚睡觉也不再在旁边不错眼地守着了。
罗敷躺在重重帐幕遮掩的锦绣被褥中,轻唤一声:“老秃?”
一只小小的黑壳乌龟从她的锦囊中爬了出来,两只绿豆大的眼珠子望着她,“说吧,要我做什么?”
罗敷心念一动,一只拇指大小的玉瓶出现在她手中,她却无力拿起来。
“帮我将里面的丹药倒出来,喂给我吃下。”
慧空现在是只乌龟,还是那么小的一只,打开瓶塞的过程真是一言难尽,最后好不容易将丹药给她喂下。
罗敷吃下后,丹田处便涌上来一股热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体内顿时被一股力量感充盈着。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身子因为连日来的瘫软都快要废了,乍一动弹,还有些不习惯。
罗敷小心锻炼着身体,一阵轻软的脚步声靠近,掀起了幔帐,一张娇俏的柔美脸庞出现在她上方。
“阿璇?”罗敷惊讶出声。
来人正是萧璇。冀王和萧琙叛乱,皇帝下令将两人及其党羽斩首,却没有罪及萧璇,仍旧让她以郡主之尊好好活着。
她怎么会在这里?罗敷心里掠过一丝古怪的念头。
萧璇冲她粲然一笑,“姣姣,这一路过来没吃什么苦吧?我可是嘱咐过忍冬,让她务必照顾你周全的。”
她说着在床边坐下来,握住罗敷一只手。
“是你派人把我抓来的?”罗敷淡淡道。
萧璇歪了歪脑袋,一派天真模样,蓦地“噗嗤”一声笑了,“姣姣,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我只是在这里待的太无聊了,想让你来陪陪我而已。可我又怕你不来,所以只好用这样的方式将你请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罗敷扯了扯唇角,“不怪。”才怪!
“那我就放心了。”萧璇拿了颗丹药喂给她,“罗姐姐,你现在可以动了。”
罗敷并未将丹药吞下去,闻言心里一动,难道她给她喂的这颗丹药能解了她的药性?她索性顺势而为,缓缓坐起身。
萧璇抱住她一只胳膊,“姣姣,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三天了,还没有姣姣的消息,萧琅心急如焚,却不得不按捺住,“你下去吧。”他挥退前来禀报的暗卫。
罗敬大步走进来,“怎么样?有我阿姐的消息了吗?”
萧琅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名手下进来,将手中的盒子交给萧琅,“殿下,这是属下走在路上一个小孩子跑过来交给我的,说是有人让他转交给殿下。”
萧琅目光霎时落在盒子上,盒子只有信封大小,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他接过来看了会儿,竟有点不敢打开。
罗敬有些急切道:“殿下,快打开看看啊,说不定是关于我姐的呢。”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打开啊。萧琅深吸口气,终究还是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精致的簪子,下面压着一封信。
幸好,没有什么血淋淋的东西!萧琅就是松了口气。簪子是姣姣的,这无疑是将她掳走的人送来的,既然只是送来了她身上的物品,说明她现在还是安然无恙的,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萧琅一颗心落了回去,展开底下的信件一目十行看完。
罗敬见他看完了什么也不说,干脆将信纸抢过来,看上面写的什么。
上面只寥寥写着几个字——“萧琅,想要人,自己来换。”
意思很简单,对方就是冲着萧琅来的,但是萧琅显然不容易对付,所以对方就把他阿姐抓去了,想以她来威胁萧琅,甚至逼迫他自己走进对方早就设下的陷阱中。
谁人这么大胆子?竟敢将主意打到一国太子身上,这是要造反不成!
罗敬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复杂,目光在萧琅面上转了一圈,他肯吗?就算他肯,皇帝和百姓也不肯啊,这要是传出去了,别人不得说阿姐是红颜祸水啊!万一萧琅有个什么不测,朝中再出现什么动荡,阿姐可就成了罪人了!
不行,他决不能让阿姐背负上这样的名声。
罗敬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心里下定决心,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萧琅就已经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殿下,你干什么去?”罗敬追上去。
萧琅将他手中揉成一团的信纸收回来毁成渣渣,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你别管了,我会将你阿姐好生救回来的。”
“殿下!你该不会真的要按照信上说的做吧?万一你要是——”虽然他私心里确实很希望他这么做来着。
萧琅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让你阿姐有事,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们都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那京城这么大个摊子怎么办?你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你一个小屁孩儿管那么多做什么?总之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就别操心了。”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萧琅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罗敬拿出一只小小的玉盒,从里面取出一团半透明的面团样的东西,丢进水盆中,那东西在水中渐渐舒展开来,变成一张完全透明的面具。
萧琅看着有所猜测,“人皮面具?”
“嗯,我从我姐那儿要过来的。”罗敬将面具捞出来,带在自己脸上,人皮面具没有五官,带上去之后他仿佛是个没有脸的人,乍一看还挺吓人的。
罗敬望着萧琅,脸上五官渐渐凸显出来,最后成型时,他竟然变成了萧琅的模样!
饶是萧琅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得被惊住了。
罗敬看见他眼中的震惊,摸了摸自己的脸,得意道:“怎么样?像吧?”
萧琅点头。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真假了。除了身形,现在的罗敬活脱脱就是另一个他。
“所以,救阿姐的任务就交给我吧?殿下还是留下来坐镇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