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蹭蹭蹭从他身上爬下来,跑到罗敷面前,抓着她的裙子仰首看着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仿佛浸润在水中的两颗黑珍珠,冲她脆生生喊:“阿娘!”
她才十六岁!她还是花季美少女!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最重要的是,她还没嫁人,才不想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儿子。虽然他确实可爱到爆,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抱回家。
罗敷狠下心拿开他的手,他锲而不舍扒上来,再拿,再扒,她垂下眸子,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小娃却完全感受不到她想传递给他的嫌弃情绪,还在对她无耻地卖萌。
最终,她只得将目光投向旁边柱子似的杵着的萧琅,你管管你家儿子行不?
萧琅唇角含笑地看着“母子俩”,这不也是你儿子?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喝问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就见楚妘站在不远处,手指着他们,一脸怒色。
她快步走过来,目光在萧琅和罗敷之间转了转,最终落到青龙所化的小娃娃身上,质问道:“他是谁?”
许是被她的目光吓着了,小娃一手抱住萧琅小腿,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罗敷裙子,“阿耶,这个女人好凶!你快带我和阿娘离开这儿。”
小娃抓着萧琅裤脚催促着。
楚妘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罗敷忙道:“你别误会,这孩子是秦王殿下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哇……”小娃一听这话,嚎啕大哭,跟打雷似的震得人耳朵一阵轰鸣。
萧琅也有些被惊到了,向罗敷投过去一道警告的眼神,内力传音:“哄哄他。”
罗敷哪儿有哄孩子的经验?硬着头皮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啊,姐姐给你糖吃,要不要?”
她假装从荷包,实际是从玉镯空间里拿出一块奶酥糖,塞进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家伙嘴里。
小娃下意识吮了吮,浓郁的奶香味儿霎时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实在太好吃了!他眼睛登时像两只小灯泡似的“叮”的一下亮了起来,“阿娘,还要!”
罗敷在荷包里掏啊掏,又掏出来一颗,“喏,吃了糖可不许再哭了啊。”
小娃含着糖含糊不清道:“好哒!阿娘说不哭就不哭。”
罗敷连扶额哀叹的力气都没有了,狠狠瞪了萧琅一眼。
可惜他正低头逗弄着小娃,完全没收到她的这记眼神。
楚妘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胸口一股子火乱窜,该死!
恨恨回到位置上,楚妘抄起案桌上的一只果盘就摔了出去,里头五颜六色的果子滚得到处都是,楚贵妃走进来,踩到一颗圆溜溜的果子上,差点滑倒。
“阿蛮,你这又是怎么了?跟谁闹脾气呢?”楚贵妃语气有些不好。
楚妘扑过去拉着她的袖子,“姑姑,这京中上下谁不知道我喜欢秦王,罗敷那个贱人偏偏要来和我抢!他们,他们两个,背着我竟然连孩子都生了!姑姑,呜呜……”
楚贵妃端茶的动作忽的一顿,“你说什么?秦王和琅华郡主连孩子都有了?你确定?”
“我亲眼所见!那孩子都有两三岁了!还当着我的面喊罗敷那贱人‘阿娘’!”
“两三岁……”楚贵妃不紧不慢喝下一口茶,“琅华如今才不过十六,三年前十三,跟谁生孩子去?何况那时候秦王还在边境打仗,他们两个,离得十万八千里远,怎么可能有了孩子?”
楚妘抬起头,“那,那个小孩儿为何要喊他们阿耶阿娘?”
楚贵妃轻笑一声,“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谁家孩子走丢了,恰好碰见他们两个,误把他们当成爹娘了。小孩子嘛,有奶就是娘,值当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可,可是——”
“好了,圣人有意在今天的众位小娘子中给秦王选一位王妃,待会儿献艺的时候你表现得好些,我再到圣人面前替你说说,这婚事也就成了。”
“真的吗姑姑!那我再去好好准备一下。”
“嗯,去吧。”楚贵妃摆了摆手。
看着楚妘雀跃离去的背影,楚贵妃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欲问神仙在何处,紫云楼阁向空虚”,曲江最高的紫云楼,便是皇帝、嫔妃以及近臣们宴席张设之处。宰相、贵官和翰林学士们的席位,则摆设在大彩船上。“锦缆方舟渡,琼筵大乐张”,说的便是这番景象。
在曲江水岸,京城的各大官署均建有亭阁,宴席开始后,各官署的官员分别进入沿岸本署的亭阁内就席。
觥筹交错间,丽歌遏云,舞影蹁跹,宴中气氛颇为和乐。
紫云楼前的一大块绿茸茸的草地上,歌伎舞女们尽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以期博得贵人们的赞赏和嘉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渐至高潮,楚贵妃朝萧晟举杯道:“陛下,臣妾敬您一杯。”
放下杯子,楚贵妃朝楚妘使了个眼色,楚妘站出来道:“陛下,我最近新学了一支舞,想彩衣娱亲博您一笑,不知陛下可准?”
萧晟大手一挥,朗声道:“准了!”
楚妘跳的乃是胡旋舞,她在急促欢悦的鼓乐声中旋转不停,像雪花在空中飘摇,像蓬草迎风飞舞,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圈万周转个不停。转得那么快,几乎不能辨出她的脸和背。
一曲罢,萧晟大声道:“好!”
又对旁边的楚贵妃道:“果然不愧是你的侄女,和你一般舞艺超群。”说罢,带头鼓起了掌,沉浸在她高超舞伎中的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掌声如潮。
楚妘俯首叩谢,直起身后道:“陛下,我这个算不得什么,罗大娘子的舞才真是叫人惊为天人呢。上次看过她的舞之后我就念念不忘,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看她再舞一次?”
她目光朝罗敷投过来,暗含挑衅。
上次罗敷禊祭时跳的那支舞,她初时也感到颇为震撼,后来才知道,她那根本不是跳舞,而是在施展幻术,所以才会有百花盛开、百鸟朝凤的奇观出现,至于她的舞伎,根本出色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她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能跳成什么样!
楚妘这话一出,众人无不朝罗敷看去,上次那舞,他们也是记忆犹新啊,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一饱眼福的机会?
萧晟道:“琅华,你觉得如何啊?”
唉,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当个美女纸呢?一个人吃吃喝喝,听听曲看看舞,多好。不过皇帝都发话了,她能拒绝么?
罗敷内心戏很丰富,面上却一派风轻云淡地站起来,走到场中,朝上首皇帝行了一礼,“琅华的荣幸。”
她正要开始时,楚妘忽然出声道:“陛下,阿蛮有个提议。”
萧晟朝她虚点了点,“你这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
“陛下,光看跳舞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来和琅华郡主打个赌,如何?”
罗敷问:“赌什么?”
“就赌——咱俩谁跳的更好!若是我赢了,你不许再和我抢秦王殿下。”
这话实在是太大胆了,简直将秦王当成了她的所属物一样,众人一片哗然,不过一想到她背后的几座大靠山,众人又释然了。
有皇帝、贵妃以及太后给她撑腰,她还真不需要顾忌什么。
罗敷还没发话,萧琳就忍不住大声道:“那要是你输了呢?”
楚妘勾唇一笑,“如果我输了,我就当众学狗叫三声!”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耍赖!”
楚妘看向罗敷,“琅华郡主还在等什么?怎么不跳了?莫不是怕输给我?”
002:“任务:打败楚妘。完成奖励:中级舞艺及1积分。失败惩罚:剥夺初级舞艺。”
罗敷随乐而起,望去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献丑了。”罗敷舞毕,臻首低垂道。
周围一片寂静,都沉浸在刚才她那绝世的舞姿中,久久回不过神,也不愿回神,恨不能与她一同凌波升仙而去才好。
萧晟目光落在罗敷身上,目光里隐隐浮动着什么,那是男人看女人时才有的神色。
萧琅手中酒杯坠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寂静,萧晟眼中的惊艳稍稍退却,“姣姣,这是什么舞?”
“凌波舞。”
萧晟重复了一遍,“凌波舞,哈哈,好!好!好!果不愧是凌波舞,若非你还在这里,朕怕不以为你真是那凌波起舞的洛神了。”
这赞誉可谓是前无古人了,众人还从没听过他如此盛赞一个人,一时间投注在罗敷身上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许多。
“刘长盛——”
“小的在。”
“将内务局新近制出来的那套金粟装臂环赐给琅华。”
“是。”
边上楚贵妃差点失手打翻酒杯,那套金粟装臂环,陛下前几日可是答应过要送给她的,现在却转手就赐给了罗敷,真是好得很!
底下罗敷感到如芒刺背,却还得笑着上前道谢,真是憋屈死了。
所幸任务完成给了她一些安慰。
楚妘悄悄来到角落,正准备溜出去,却被眼尖的萧琳发现,喊了出来,“楚二娘子,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莫非还真被我说中了,输了就打算赖账?”
“谁赖账了!我只是——人有三急不懂啊。”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当你是逃避学狗叫落荒而逃呢。”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楚妘脸色涨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朝萧琅看去时,却见他朝对面的罗敷敬了杯酒,压根儿就没有分出丝毫心思给她。
原本她还希望萧琅不要注意自己,这一刻却又恨罗敷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跑了出去。
“哎——你还没学狗叫呢!怎么就跑了?”萧琳叫道,恨不能去将她抓回来。
皇后瞪她一眼,“好了月奴!”
萧琳悻悻住嘴,凑到罗敷身旁抱怨道:“这个楚妘,有本事就别提出来比试啊,现在输了又不认账,楚家人就是小家子气!玩儿得起输不起,哼!”
罗敷一笑,不着痕迹将桌上的东西悄悄喂给藏在她袖中的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