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知道归知道,渊息还是颇想明白这魔君究竟是怎么想的,毕竟姻缘契虽说是寻常,比不得魔心金贵,可是魔心不过是身外之物,姻缘契却是要生生世世捆绑在一处的,两厢比较,渊息觉得,这魔君着实是不像什么好人。
“你既都愿意同阿七立下姻缘契,却不愿交出魔心,莫不是还想留着魔心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不成?”渊息长眸中眸色沉沉,看着白茶,神色间不悲不喜,只白茶知道,若是自己答不出来叫他满意,只怕是自己同洛非就着实是要再历一番波折了。
“其实说起来,也是极简单的道理。”顿了顿,白茶抬手轻抚鬓角,“毕竟我虽对阿七一片赤诚,可是我也没忘记,在此之前,我还是个魔君,若我今日不过是魔族皇室的一个旁支,做个闲散魔族,那么自是不在意其他的的,只是我既承了这魔君之位,那么自然便该负起这个责任,以往我对他们本就是没什么教导照拂的时候,一向也不大爱管事,可是这魔心,是我身为皇族,对魔界最后的交代,这是魔界最后的一道庇护,我岂能因一己之私,便置万千子民于不顾?”
见渊息沉吟,白茶嘴角的笑意微开,“更何况,若是我当真为了自己而交出魔心,心中只有情爱而无黎民,只怕帝君也会看不上我才对吧?”
不得不说,渊息觉得这小姑娘看得倒是清楚明白,且颇有担当,虽说这时间情爱难解,可是有时候不是为了两厢情愿便能放弃一切的,每个人的肩上都每个人应当的责任,与逃不开的宿命,若是为了一己私情便置自己的责任担当于不顾,在渊息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感情,不过是两个自私的人,私相授受罢了。
“算你这个丫头能说会道。”思忖片刻,当白茶见渊息笑着执扇点了点她,似骂非骂地说了她一句,白茶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虽方才她说的信誓旦旦,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掩在袖下的手中早已渗满了冷汗。
若是渊息不满意,那她即便是再神通广大,能说会道,同洛非定是都不可能的了,且都不必说渊息帝君自己的手段,只洛非对渊息的愧疚同爱护,白茶便知道,他是宁愿此生不复见,也不会再去伤渊息这个四哥的心。
渊息的过去她不晓得,只是在魔界的那几天,也有人说起那日瑶池众仙朝拜渊息帝君归位的事情,说是三公主有意将幺妹与渊息帝君凑作堆,却不想一直笑盈盈地渊息帝君却是拂袖离开,洛非帝君更是提及天界公主比不得他四嫂。
那么也就是说,渊息是早已就有婚配了的。
白茶微垂眼睑,只是这婚配元妻,只怕是死了,从那些人嘴里的三言两语中,白茶七拼八凑大抵也明白,渊息对妻子用情至深,而妻子已死,变成了他心中不可触及的逆鳞。
毕竟璃素举荐幺妹一事做的委实是叫人恶心,这不是明摆着出来各应人嘛?且渊息帝君还是个对亡妻情深似海的主,叫璃素这般得罪,可不是亵渎那已死的佳人?
渊息帝君能给她有脸才是有鬼。
“若是不能说会道些,帝君只怕还有更多的招式在后头等着我呢,我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后辈,怎么能同帝君较量呢?”白茶敛了心思,抬眸看着渊息的眼里带了一丝挑衅,却并不叫人嫌恶,只觉亲近。
渊息一愣,看着她那双得意洋洋的眸子,半晌,突然折扇微抬遮住自己的眼角,笑道,“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后辈着实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本君这才刚答应你,便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起来了,竟还敢嫌弃本君老,你可别忘了,你的心上人可是个同本君也差不了多少的老人家了……”
见白茶原本还得意得跟只狐狸似的表情一僵,渊息觉得可算是畅快了,只是看着她那双眸子,渊息却只觉得心头一紧,当年,也有个姑娘的眼睛生得同她的一般鲜活,得意起来的时候,也活像只骄傲的狐狸,只是脑中的那双鲜活的眼睛最后突然变成了瞪着门外的死寂……
渊息手边的茶盏突然翻倒,惊得原本还想同渊息辩驳一番的白茶霎时间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抬眸去看,就见原本还风姿卓然的渊息不知为何突然面色微白,眼里的痛苦明显得仿佛将要溢出来,捏着白骨折扇的骨节泛白,铺天盖地而来的难过,叫白茶都不由随之心头一酸。
“帝君……”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见渊息强忍着痛苦般闭了眼调息,白茶站在一边颇有些手足无措。
这可是阿七的四哥,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可当真是大大的不好了,莫不是叫自己刚刚给刺激了吧?不会吧……这帝君瞧起来抗打击能力挺强的啊,那又是为什么……
白茶突然想到他方才看着自己的眼睛微微愣神之后的模样,当即心思一停,抬眸看向正努力平复呼吸的渊息,突然觉得……
许是方才,想起了贤夫人吧……
白茶有点不明白,究竟是多深的感情,才能叫沉眠数百年之后的帝君,在随意看到某样事物的时候,还能露出这般不可抑制的痛苦神情?亦或者……
是那位夫人究竟是如何死的,才能叫她仿佛梦魇一般,一直纠缠着渊息,生生不息……
待渊息平静之后,睁眼看见站在下边,微微紧张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白茶,还略显苍白的嘴角微微一挑,“怎么?吓到了?”
白茶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看着他的眼里还带着担忧。
渊息苦笑一声,随后微微后仰,举着折扇轻遮双目,“都是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渊息极力压制着心头的烦闷与慌乱,突然想起什么,折扇轻轻移开一点,直起身子看了白茶一眼,“你说,本君的那个妹妹,是不是也生得和你一般鲜活?”
虽不知为何渊息又突然提到华卿帝姬,可是见他慢慢平静下来的神色,白茶轻轻地点了点头,“帝姬一贯就是个叫人看着便心生亲近之意,呵护之情的,若是帝君见了,定是也要疼得和阿七一样了。”
“是吗……”
“算算日子,想来帝姬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帝君便能瞧见了不是?只怕是最后阿七都要同帝君吃味,多了个与自己争妹宠的人了。”白茶极力掩去眼底的情绪,试着能够叫渊息不再去想旁的,“阿七疼爱帝姬是四海八荒的神仙妖魔都知道的,一直以来也没人敢去触帝姬的眉头,只说当初那天界的五公主意欲陷害帝姬叫帝君知道,便私自闯了南天门,打到了大雄宝殿里去,逼着天君交出五公主给个说法,便知阿七对帝姬究竟是如何放在心尖尖儿上了。”
“那你呢……”渊息突然想知道,自己的弟弟竟然那般疼爱阿九,那么她呢?既然心中慕艾,那么看着阿七那般毫无原则地宠着阿九,就不会有些什么想法吗?
白茶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我……从来只感激她的。”
“为什么?”
“因为,那是这些年,阿七活下去的最后的希望……若是没有帝姬,只怕是还不待我遇上他,阿七便已经不见了。”白茶突然别开眼,“没有帝姬,便不会有阿七,帝姬于阿七,无异于他的命。”
见渊息又没了声音,白茶怕他又想起什么,便抬眸笑道,“不过日后有我代替帝姬做他的命就是了,且如今帝君也回来了,只怕阿七早就乐得不知道南北在哪儿了。”
她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是也惊异于渊息这样一个看起来清风霁月,看起来风流温煦,却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帝君,竟也能因一个人情绪波动到如斯地步,不过大抵是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了那个女子同自己的至亲,是以才能对其余的人事,皆淡薄疏离。
可有时候,专情比起多情来,却是伤人更深。
一生爱一人,于神仙这样无尽的生命而言,其实才是最大的折磨同苦刑。从此他们画地为牢,将自己禁锢其中,永不得出。
她大抵知道为什么阿七会那般不愿意伤害渊息,因为他承受的痛苦已经太多,若是再承受来自至亲的伤害,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白茶走出碧渊宫的时候,不由回眸看了一眼这座建立在碧落之沿的宫殿,人鸟绝迹,巍峨而孤寂,她想起方才渊息能在短短的几息之间便压抑住自己的心绪,却突然感到心酸。
那样深刻的痛苦,若是叫阿七瞧见,只怕是会难过的吧?所以渊息为了不叫他们撞见自己的哀恸,便一次次逼着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压下所有的感情与痛苦。
因为他心疼,若是阿七因此愧疚难过,他会心疼,哪怕他总是对着阿七喊打喊杀,可是白茶知道,这世间,许是没有比渊息更心疼弟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