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那忽然严肃稳重的音叫我蓦然一怔,不由得就跟着严肃紧张起来,盯着他漆黑如墨的眸,问他,“怎么……”了字还在舌尖儿被他又再严肃低沉的打断——
“别说话,虫蛊会辩人声。”
说时,重庆那骨节分明的长指已到我脸侧,穿过我发梢,继续往前的同时,微微俯身,然后那手继续朝我身后伸,身体也就离我越来越近,几乎与我面贴着面,那喷洒在鼻尖的气息,交错着都能吸入我的肺里……然而,这般暧昧与天姿国色我却无暇欣赏,因为一颗心都悬在那虫蛊二字!
虫蛊这玩意,复杂到可怕。我一直记得,老不正经当初跟我说了三天三夜还没说完!而他那些话,简而言之就是江湖那首打油诗——
“北夫南谷子,绝世而独立。
北斗侵人城,南蛊侵人国。
宁不知侵城与侵国,性命再难得!”
这诗的意思,够言简意赅了吧?
北夫,倒斗人的绰号(南方湿气重多雨,倒斗人并不是特别多);南谷子,玩蛊虫的绰号。
一个侵城,一个侵国,城与国谁重,夫与谷谁赢,一诗明了。
“咕。”紧张到我咽了咽口水,重庆还没搞定,但是那脸真的是离我越来越近。
“扑通,扑通。”脑海里想着那诗,我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然后那几乎是跟我鼻尖相对的重庆,在这一刻,终于——
“抓到了,你别动。”
那一刻,他声音就在我耳旁,我这又咽了一口口水,大概是因他又救我一命,感觉他的声音如同接了电流一般,从我耳道划入心和大脑,全身抖了一抖后,他退后。
“金金,睡。”
当重庆对手心那东西说时,我就看到他手上那一只小金蚕缓缓地软软倒下,而他也才抬起眼瞳松口气的看我道:“没事了。”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我只看他一眼,目光就全落在他手心那金色蚕蛹的背部和头部——
鲜红的线条和鹤顶红分别落在那蚕蛹的身体与额头,这不就是老不正经说的毒王么。
“让你受惊了。”
重庆说这句时,我抬眸又看他,少有的,他眼中歉意:“抱歉,薛风暴把它放在我这里暂时寄养,后来出了些事,就没来取,我也便忘了。”
重庆同我道歉时,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想着它方才可能就在我背后,就一阵阵的寒意弥漫心头,但还好,习惯了面无表情,倒也没多丢脸,只是问他——
“这是金蚕蛊么?听闻这东西认主,最邪乎。”
重庆眼眸微微一亮,然后颔首,“嗯,也不是全认,养养熟悉味道和名字,它就不会攻击,不过,你真吓着了?”
我面无表情的摇摇头,道了句“还好”,但心里头,老不正经在说啊——
“小浮生啊,这毒王金蚕咬人,是不会死,只会叫你全身神经剧痛,那种痛,有如上刀山下火海被油煎,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么吓人的蛊,你说我吓着没!
我真想这么说回去,但重庆已经转身了,“没有就好,等我把金金放回去,就回来。”
重庆说完,带那蛊往后排走,我真差点就说你暂时别回来,因为这蛊虫,我是真怕。
这走江湖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可是——
把你脑袋给慢慢割,就是不弄死你,太可怕!
可怕到重庆回来的时候,我莫名的……想撤!
无论是这国宝级的药斗柜,还是他的金蚕,我都觉得他好危险!却是当我看到他那脸上的疤,又觉得我若走了,太不仗义。
“继续抓药吧。”重庆说时,复又戴上手套,站在我面前,“要哪个?”
我抬头瞅着他脸上的疤痕,快速说了一排药名,然后重庆一一抓取,只不过,可能是光线问题,我感觉他脸色有些不好看。
而因为此次要从头制作,一下午,我都呆在库房旁边儿连着的药物室,说白了,就是个摆放医学用品的杂货间,里面称重研磨的东西应有尽有,我看了看,就给重庆说了句下午我要闭关,可能晚间吃饭才能再见,重庆也就嗯了一声,走了。
关于做药这茬儿,我其实不甚喜欢,因为饭菜掌握火候,药品则是靠耐心,药物都得手工慢慢磨。
这时代,机器研磨固然好用,可是它卡粉,会混药且不说,很多珍贵药材根本不能够放进去,放进去……啥都没了。
还是手工的精巧,但也……呛鼻。尤其对于我这种鼻子灵敏的来说,粉尘飘摇着更是不断打喷嚏,喷了几次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去三楼拿鼠皮面具,却是还没到三楼就在走廊中听着欢声笑语,愣住——
“哈哈哈,又是我最大,耶!我压两条银鱼!”
楼上,居然有女人的声音?还很甜美。
脚步下意识的放缓,无声无息的走到三楼楼梯口看客厅——
“不跟。”
抿着茶水,声音懒散的重庆,眼睛微眯的淡淡说完,似笑非笑坐起来,一抬手,四个银条推茶几上。
姑娘是坐在重庆对面的,在重庆说完后,歪着脑袋:“重庆哥哥,你老让着我!你给我看看你的牌,哎你藏什么……”
她要去摸牌的时候,重庆就伸手把牌搅乱,周周也混在一起,三个人六只手刹那间乱的,闹得,笑的,然后周周也把四根条儿摆出来:“给给给,不闹了啊,哥洗牌!”
他这么说时,仨才不闹了,重庆又去喝茶,好像刚才没闹,可一个个的眼角眉梢都似笑。
我心跳一迟,一刹那说不出什么感觉。
其实,研药时,我想过我不在,周周跟重庆顶多是周周看电视,重庆看书,可是,现在三楼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她是谁?还笑的那样甜!
这时,周周看着那姑娘,一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快滴出水来:“你周哥哥也一直放你水怎么不见你看我的牌,嗯?就罚你说,最近怎么没找我们玩!”
说话间,手里牌翻飞的帅气,仿若蝴蝶,在两手间飞舞,卖弄。
姑娘先拍掌叫好,随后才在他继续洗牌时,叹一口气:“唉,我也想啊,可周哥哥,你也知道最近三家闹乱,我这哪儿都没去,就等着你们找我,连金金落在重庆哥那儿我都不敢来拿了,就怕你们会误会,这次要不是重庆哥主动找我,我都不知该怎么跟你们联系……”
重庆没说话,周周却啧啧的咂嘴:“好吧,妹子,哥也给你透个底儿,其实哥也怕!你可是没看见这几个月,我跟重庆哥那可是历尽千辛万苦,披荆斩棘,一路从南天门杀到蓬莱东——卧槽!白,白板儿,你……你不是晚上才出来么!”
周周兴冲冲吹牛吹到一半,眼波流转着忽然看见我,手里的牌忽然一下全飞起来。
呼啦啦的牌飞舞中,我有些庆幸着自己是个面无表情的人,否则……我一定掩饰不住自己的失落,因为就在方才,命运让我又一次发现了,能笑,能闹,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
“上来拿东西。”惯有的淡漠语气,我说完就径直走去旁侧的长廊,却是那姑娘喊我:“哎?白大哥?周哥哥口中的白板儿老大吗?”
我脚步没停,更没理会,径直走去我的屋子,握着口罩面具的时候,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似得,好气!
气他们瞒着我,气周周赌博……
更气的是金金,不就是那金蚕么?
重庆请她来干什么?
抿着唇,我心里气呼呼又乱乱的出去,冷不丁又看到那姑娘,竟然主动跟我伸出手:“你好!浮生哥,我叫薛甜,墓属搬山道,绰号是薛风暴,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希望浮生哥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喊我小甜甜,是最好不过啦!”
薛甜说完冲我单独眨了一只眼,那俏皮可爱的表情和笑容和伸出的布满茧子的手形成完美的对比,我这心跳再度一迟,扫了扫她的眼和手,很明白这是个扮猪吃虎的主儿,起码,比沈嘉琳上一个档次。
“浮生。”
忍住了生气,还是伸出手,跟她碰了一下就要走,可她竟又拉住我——
“别走嘛,浮生哥,我知道我的小金蚕吓着你了,重庆哥是特意让我赔罪来的!”
我在她甜美说时,本是要动手甩开她的手顿住,赔罪?重庆他要她给我赔罪?这又哪跟哪?正寻思,重庆和周周正好也过来,“咳咳!那个……老大,你……药做好了?”
一句话说的我又生出闷气,“你还敢说?你居然背着我赌博!”
说完,周周脸都绿了,“老大我错了。”
我并不理他,刚才的恼怒又回来,甩开薛甜,再甩开周周,说句“别忘了你的手指”后,就快步往前。
这期间也没看重庆,不知为什么,不想看,也……不敢看。
快步回到房间的时候,周周敲了几次门我没搭理,只是把我那不悦的情绪一股脑发泄在铁杵上,于是药材磨得飞快!
接近晚间,当我把药粉调和成糊分装在盒的时候,门叩响了。
重庆在门外喊我:“饭好了。”
我看了一眼做好的药,瞬间就站起来,然后又坐下:“我走不开,很忙,你们先吃……”
其实,我想出去。
可我又怕那薛甜在,脑海里划过去她那笑靥如花的可爱模样,我承认,这一下午,我想明白了我最后那一气。
我气她能对我最亲近的人笑,还能闹,但是,我更气我自己的不争气。
门外,安静了几秒,就在我以为重庆走了,心情沉郁的时候,忽然听门外重庆又道——
“那我把饭菜端来,我们一起吃。”
那一刻,未曾到低落到深渊的心,就在下坠的半空中被重庆拎起,而后听着他脚步声吧嗒吧嗒的飞快走,没几步又吧嗒吧嗒的回来,再敲门说——
“浮生,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