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没说话,因为脑子里空空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就像是传闻中的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好半天,被师父一声“丫头”唤回神来。
魂回来了,抿唇,抬头看他,“师父,我好久没有听人再喊我丫头,好像很久之前是你,很久以后还是,这感觉……真好。”
其实一点都不好,我哪里都是疼得。
像灵魂被谁纠结撕扯,从骨子里酸痛无比。
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
“你并不好。”
老不正经瞬间戳穿我,而我一咬牙,也是破罐破摔:“对!不好!我都看出来了,他们不仅是救付心薄那么简单,刚才的战斗我虽没参与,但我能想到,一定是都查明了神策门和六扇门勾结害死了尧家,所以……尧璟初,现在在报仇!”
这是我最痛的原因——
我知道我眼睛不好,功夫不够;
可是我们明明说好的……再也不分开!所有的事情一起面对!
但是每次真正发生事情后,每次他都把我抛下。
想到他让薛甜来说的话,想到他是……灭族仇人?根本无稽之谈。
我去蒙古墓是我的选择,发丘被灭也不是他的过错!
本来发丘和蒙古就是势不两立,金鹰守护蒙古,也算是我们的仇家。
所以我还是那两句话——
重庆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宁负天下人,不负重庆。
可是他不要。
我终于在这一刻明白——
横在我们中间的,从不是我的问题,是重庆自己有心病。
是他跨越不过!
不是我!
心中想明白,面上笑了,一刹那笑的大声,从没有过的痛快。
眼泪不知道怎么掉下来,哭着笑说——
“师父,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不能爱的人?”
不是不爱,也不是不能爱,是他不要爱。
他重庆固执的把自己封存在愧疚地带,他把自己囚困起来,他认为就是他带我去的蒙古墓,所以,不让人靠近,而我也忽然明白过来,我所能做的,只是如他所愿。
如他说的——
浮生你当恨我的。
这时候,老不正经才嗯了一声,我又问他道:“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他一摊手,“你不都看到了?我这大半生,可都浪费在你们两个傻徒弟身上!但是……等我终于决定去找她时,她已经死了。”
我欺身向前,趴在石桌上看他,“那你后悔过吗。”
他也欺身向前,笑的一如既往的不正经,“后悔有用吗?”
天空忽然阴暗,轰隆隆的打着雷,我和老不正经对视间,在雷雨中,像是那夜与重庆的对视一笑,这个时候也笑出来——
“呵呵,好,师父,我明白了。希望他会成功,不,他一定会成功报仇的,毕竟……是魔王。”
说的成功,是他的报仇。
那么多江湖门派都牵扯进来,想到那里遍地的神字衣死尸,我已经知道结果是什么。
师父这时又问我——
“丫头,我很好奇,你之前喊着要进去,是进去干什么?现在看起来,你好像……要放手?”
我起初是打算放手的,我觉得不得不放,这是重庆的心结,我渡不过去,就只能成全。
我知道他希望我不要原谅他,所以,他才没有接受我的喜欢……
可是面上,只是继续一笑:“我进去啊,是不想他又以身犯险,以命相搏的救我母亲,可后来看他没事,就放心了。毕竟,我身上还有他的血蛊,而且,他‘害’了发丘也救了发丘,他若有事,我这个门主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无事,我也不会再靠近,就这样吧!”
才怪。
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不主动,那么就让我慢慢的、主动的、把他的心结化解开。
也许,这才是魔王真正的意图,但是他不会说出来?
想的时候,听师父又道:“明白了。你现在是既拿不起,也放不下。那我那傻徒弟还是没机会!我说,都这样了,你就……真的不考虑一下跟我的傻徒弟?”
老不正经总结的并不到位、
我现在的决定是——
拿得起,不放下。
重庆他既然不肯我原谅他,那我就装作不原谅,等他找我的时候,再慢慢来吧。
想通的时候,发现老不正经站起来,“你要走?”
他啧啧啧的低头,摇头,叹息:“是啊,唉,我是真的希望,当日他救的你,该多好!都怪我啊!是我错传了你们的姻缘……但是我给你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要是再不要他,他也不要你了啊,哎,我是真倒霉,跟他们抽签,决定谁过来跟你说这个……我抽了个老幺,明明我是个老人家啊!却还被他们年轻人折腾来折腾去的……来来来,这个给你,看完……你决定好,是去还是留,尧小子那边儿,是肯定成功,你呢,又是个有主意有打算的,师父……能教的、能帮的,也就只到这里。”
“师父要去哪?”
当老不正经把一把扇子和一个熟悉的牛皮纸信封给我时,已转身往前走,我追了两三步他走了数十米,根本追不上的距离。
“别追了,我这老骨头一把,抽空过来陪你们晚辈玩玩已经很累了,要不是因为当初做错了事情错认了你和他的姻缘……哎,烦死了,总之,你要是跟我徒弟在一起,你就推门进去,你要是不跟,看完信就走!门外是师父送你的车,除这,师父也没别的给了,咱们师徒——有缘江湖再见!”
师父说完,直接跳闪到旁侧树影里,随即消失踪影,留下我下意识的回头,远远的看着那门居然看到了沈一绝的身影!
他躲在门缝后,不过转眼就侧身躲开,而我想到师父的话,握着那扇子……坐了下来。
凉亭外已经下雨了。
在淅沥沥的雨声里,展开那封信就看到沈一绝潇洒如风的字密密麻麻写了一张纸……
“浮生:
请原谅我没有当面与你再说话的勇气,但是,请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在随着日积月累而递增,感情之事,我从未输给重庆。
他可为你舍命去蛊,我若有,定也会给你。
且试想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还有什么没有给你呢?
一品给你,戏给你,人给你,心都已悉数给你了——
自愿,且不悔。
我唯一后悔和遗憾是没有先他一步找你,唯一输他的也是没有早一天去找你。
只差一天。
我永远记得那天早上的人去院空。
可那时,有着师父说的话,我又知晓你的‘心意’,便固执的相信你还会回来找我。
却那天,风花雪月之中,你告诉我说——
你找了错人,错付了七年。
我是个从始至终不认命的。
幼时,父曾说,人的命天注定,而他就是我的天,我破了那天,可真正的天,却终究凡夫俗子,哪怕想要穷其一生追那一天,想着前赴后继,总能感动到你,又不想用我昔日对你的好来换取你的愧疚,自责,所以,从不说起,只想默默伴你,但没想到的是——
我在尽此生人事,重庆却以死尽责,守护了发丘。
重庆死的那天,我一直在你不远处。
我看你流干了泪,我看你唱戏。
我痛恨又惋惜。
我痛恨重庆的死让你难过,又多么惋惜他和你没有在一起,还有一丝丝希望……希望躺着的是我。却偏偏又知道我不能死!
我是要陪着你的,我是要陪你度过这段时间的人。
但是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你!
痛到了极致,却强撑着不肯说出来的你,一直到后来尧璟初的出现,我才终于发现,我的今生今世,再难追你了。
因为能愈合你浮生的,不是唤作一绝的药,而是璟初。
你走吧。
我会看着你走远,愿你一生无忧安康,而我会一直在这,不走也不是等。
可如果你不走,我就在门里。
你信我,我的爱也只会比他更多,越来越多,可是,如果你不会给这机会,那么来生来世还能有机会再相遇,我会第一个遇到二两,不要再遇见你,我已经给二两取好名,名为沈戏,上过户口,如今一品斋四下分散后,嘉琳跟着外国来的小白人出国,我可能也会离开,接下来……就不会见你了。
好好活着,别让我听到你任何过得不好的消息。
我怕……哪怕你不要我,我依然会忍不住去找你。
就这样吧。
——沈堇林。”
本来是一直没哭的,但是看到那把扇子的时候,眼泪居然落下来,因为那扇子写的——
风花月。
偌大的四字本应是风花雪月,但是没有雪。
看的我心……戳戳的疼,然后越来越疼,尤其看到——
“昨夜星辰昨夜风,昨夜闲潭梦落花,此生无雪,来世不负二两月。”
这是他写的最不好的一首,
但是却最是动情。
手几度的发抖,想着这一身的医术,师父的教导,其实都是来自沈一绝,我忽然转身就跪了下来,老不正经是师,沈一绝……更是。
“我一直以为最糟糕的状况是你不爱我,是你不在我身边,是你对我的厌恶……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最糟糕的情况,是那时候的你。”跪得时候,记起来沈一绝当初做小叫花子陪我的话,真的只恨一颗心不能分成两边,我是真愧疚难当,可是……没有可能的。
起身,我淋着雨往外走的时候,后面忽然门开——
“浮生,假如时光倒流,我们的今天会不会不一样?”
时隔流转时光,好像又回到他当初的小阁楼,他也这般问我,那年没有回答,可现在——
“或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