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园在一霎那间恢复了宁静,万物复苏。一场绵绵大雨,仿佛洗涤了一切尘俗,将一切恩恩怨怨都冲洗干净了一般。
干净整洁的梦屋中,一行人刚稍作了休息,聚集在房内相视无言。床榻上芷梦安静的躺在,脸上泛着淡淡的紫色,额前的黑色菱形不时的微微泛着光,以表她与梦园力量的呼应。
“似乎每次大难之后,躺在床上受伤的都是她。”白黎轩坐在床前,望着床榻上的芷梦,淡淡的感叹了声。
孟子然眼帘低垂,视线已经落在那离双剑上很久了,紧握的拳头竟都有些生麻。
凉夏虚弱的依偎在苏墨的怀里,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的投向芷梦。
她并不介意这般的他,如此情深才是她爱他的理由。她知道,他只想默默守护芷梦一辈子,而守护他所守护的,便是她爱他的方式。只要,在此时此刻,他能将怀抱给予他,他在心里留一个微小的角落就可以了。
就算,她在他身边当一辈子的傻子也好。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够了。
凉夏的目光又投向了站在那不言语,低头似思索着什么的梁尘。那是她的父亲,又不是她的父亲。她思考了很久很久,但理智却慢慢的吞噬她。她知道,绝尘不是梁尘,自己的父亲早已不在。而就算时光倒转,她的父亲也从不知她这个女儿的存在。
那又何必强求呢,仿若一切从未发生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咳咳咳……”
忽然,睡梦中的芷梦咳嗽了起来。孟子然将她抱起身,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只是她咳的太剧烈,一丝血迹还是沿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让我看看她。”
梁尘从屋外冲了进来,他刚处理好母亲的后事,将她的嫁衣葬在了梦园的石山之中。母亲曾经说过,父亲的故乡叫做石城,她将石城在梦园中还原。她说她最大的愿望,便是穿上嫁衣与父亲一同长眠于此。
刚一回梦屋,远远的便听到了芷梦的咳嗽声,他快步走上前帮她把脉,听到她虚弱的脉搏声,心中又是一阵七上八下。
薛崖看了眼孟子然。“她忽然获得了极大的梦园之力,又瞬间使用了那么巨大的力量,身体本就耗费的不轻。但更严重的是……”他的话顿了顿,目光看向了床头的那把离双剑。
“梦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似乎将离双剑所产生的副作用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所有让你的身体伤害微乎极微。刚才情绪波动太剧烈,离双剑的反噬才让她这幅模样。”
“什么方法可以让离双剑离开她?”孟子然沉声问。
薛崖深吸了口气,他环顾四周,无奈的笑了笑。“传言只有芷梦心底最爱的那个人,愿意交出灵魂成为新一代剑灵。亦或是离双剑的主人气息微弱濒临死亡,它自愿选择更强大的主人,才能够破除离双的诅咒。”
“都是我不好,这个诅咒本该由我承担。”梁尘的手重重的拍打在桌子上,他哪曾想到,那日的阴差阳错,让芷梦替他背负了这个命运。
“这怪不得你……不就是成为剑灵……”
孟子然的话说道一半,手刚要拿起离双剑,便被白黎轩一掌打了回去。
“你若是成了剑灵,你以为芷梦会苟活么!”白黎轩一副气炸的表情。
“师兄……”
虚弱的呼唤从床上幽幽传来,芷梦睁开眼,只觉得胸口剧痛。她听见了他们刚才的谈话,只觉得心里似千万只蚂蚁啃咬般的难受。
“梦儿没事,黎轩说的对,你不要做傻事。”
见到芷梦醒来,满屋子的人都纷纷离开,留给他们两人一个二人世界。薛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看向芷梦,手里的拳头握的紧紧地。他早已在心底下了决心,只是他还是太贪婪,想多享受这样的日子多一天,一分,哪怕一秒也行。他想陪在芷梦身边,他爱她就算伤痕累累,受尽欺骗也依然对他微笑的模样。
他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爱么?还是什么。只觉得在芷梦身上,他找到了一种叫快乐的东西。这个姑娘,无论经受多残酷的事情,都可以活的很开心。可以真心的笑,真心的享受当下。她把所有的爱无私的奉献给心底的那个人,不求回报,不求同心以待。就如同自己的母亲一般。
芷梦坐在梳妆台的铜镜面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师兄,梦儿变得这般可怖,你还要梦儿么……”
孟子然拿着梳子轻轻梳着芷梦瀑布般的长发,他的手微微顿了顿,随即半开玩笑的盯着那铜镜中的小人儿。
“你叫我什么呢?”
芷梦的脸微微一红,她低下头,浅浅的唤了声“夫君。”
梁尘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又染上了一些弧度。
“就算有一天,你变得浑身黑乎乎了,你也是我的妻子。”
“妻子?”芷梦轻轻的反复着这个词,一丝甜蜜流进了心底。这是这么多灾难和不幸中,唯一可以让她心生一暖的事情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什么叫变得浑身黑乎乎了?”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额头上的黑色菱形标志,黑色的瞳孔,乌黑的头发,脸色也有些隐隐的发着一股黑气……
“孟子然!”一声巨吼回响在梦屋中。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抓紧修养生息,所有的人都不再提及离双的事情,以及芷梦体内的巨大妖力。
梦园的力量十分庞大,自四娘死去后,所有的力量便都嫁移到了芷梦的身上,她的脸已经开始慢慢的被梦园的力量吞噬,变的有些微微的褶皱。
每个人心里都没有问薛崖怎样才能离开梦园,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若是带着芷梦这般的离开梦园,不仅对四界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怕是芷梦的命也很难保全。
但芷梦似乎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每天早晨,她看着自己逐渐变化的面容,她并没有丝毫的惊异,只是笑着看着孟子然,询问自己变老了他还爱不爱她。
但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只有在深夜,她蜷缩着在床上打滚,白天的每一丝甜蜜与满足,都将在夜深人静时啃咬她的身体,这是来自离双剑的愤怒。
“梦儿……梦儿……”迷迷糊糊中,忍着周身的剧痛,芷梦微微睁开眼。薛崖英挺的面庞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痛……好痛……”芷梦喃喃自语着。她的牙齿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一丝血腥味弥漫开来。
薛崖心痛的看着她,心里一丝自责瞬间蔓延开来。他将芷梦抱起身,运足内力,双手搭在芷梦的背上。
芷梦只觉得一阵阵清凉感从背后缓缓的渗入到自己的体内,那些疼痛忽然便减缓了不少。她的身体渐渐的放松下来,一阵疲惫铺天盖地的涌来。
薛崖扶着芷梦靠坐在床上,拿出帕子帮她擦拭满脸的汗水。
“难怪这么多天,你都不让孟子然跟你同房。这么难受,为何不跟我说。你是知道我可以帮你的吧……你就那般不待见我,连让我帮忙都如此不屑么。”
薛崖的语气带着一丝愠怒,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温柔。他愤愤的盯着芷梦,心里却是万分不舍。
“我不是……不是不屑求你。是我不想你为了救我而伤了性命。师傅曾说过,以牺牲一个人为代价的救治,便算不得救治。你死我死,都只是一条命罢了。”
巨龙天生便与人、妖、魔、仙有不一样的血脉,所以才能继承强大的力量。在巨龙面前,人类微不足道,巨龙的鳞片是这世上最坚固的盔甲。任谁都无法伤害分毫。巨龙心脏可以破除一切诅咒,解救一切顽疾,可以给予一人上百万年的修为,若是能将他的心脏献祭于兵器,甚至可以毁掉一整座城。
“成为巨龙的新娘,与我血脉相通,你便可以免去这离双剑的诅咒,然后我们一同毁了这梦园,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平淡的生活一辈子……”
“薛崖……”芷梦的手搭上梁尘的,她的眼专注的看着他。“对不起……”
薛崖原本闪着光的眸子暗了暗。这个答案他早便知道,但他还是不死心,想要她真的别无选择的时候,也许便会改变想法,跟他走了。
“薛崖……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是喜欢、向往平凡的生活……”
“不。”薛崖打断了芷梦的话。“我也说不清这是不是喜欢。但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我却只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阳镜中我看到的,也只有你的模样。”
听了这话,芷梦微微怔了怔。这般赤裸裸的告白,和孟子然的告白不同。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一些陌生的炙热。
“对不起。”
久久的,芷梦也只能吐出这三个字。不说她一直只将薛崖当做大哥,她已是人妻,便不能跟她走。她早就做好了与梦园同归于尽的打算,在她死之前,她会拼尽全力送他们出去。
“子然……他几百年来,丝毫都没有过放弃我的念头。事到如今,我也愿将所有的生命和爱都给他。”
薛崖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或许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我父母的爱情,所以我心动,追随。我的母亲,是巨龙,而父亲,只是一个平凡的小仙人。奈何一见钟情,哪怕背天背地,都都要在一起。我小时候很不理解母亲。她为何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何要为了那点滴的幸福,而将自己堕入黑暗。又为何要生下我,陪着她痛苦。直到我认识你,看到你爱绝尘的模样,看见孟子然,看见沐雪,看见苏墨。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上,是可以有这般傻的爱情……”
“薛崖,你也会有的。”芷梦轻柔的拍着他的手安抚道。
薛崖的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的手猝不及防的点上了芷梦的几个穴道。芷梦被定在了那里不能动弹分毫。忽然她明白了薛崖的意思。
“薛崖不要,你不能这么做!”芷梦焦急的眨着眼睛。
可薛崖并没有理会芷梦,他抽出腰间的匕首,看着芷梦微微一笑,下一秒,便用力的将那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