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琴心而言,见到沉月是在次日。
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对岸,爬满绿藤的长亭中,他不动声色出现,淡蓝色的衣袂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那一瞬,周围起了清风。
他在静静看过来,银白的发丝随风轻抚面颊,目光淡如晨雾。
美不胜收。
彼时紫焰和琴心正在湖的这边散步,率先发现他的是紫焰,只一眼,就怔了心神。
梦中模糊的脸逐渐清晰,越发使得酸涩在心口蔓延,莫名其妙的酸涩抽痛,让她不知所措。
梦境与现实交叉重叠,那便是出现在梦中的男子,现在竟真真出现在眼前。
“巫沉月……巫沉月!”琴心也发现了沉月,大吼起来。
“琴心丫头,焰儿。”他朝这边微笑,声音也是好听得很,温柔直抵心里。
琴心双目圆睁,目光闪烁,她的拳头捏着咔咔作响,不知为何这么激动。
琴心唤出青刃——那把瘴气缭绕的长剑,执剑率先冲过去。
“焰儿,圣幽雪便是在他身上,如若想早日拿得圣幽雪回去复命,便过来!”
圣幽雪……!
长亭之上,面对她二人的来势汹汹,沉月面不改色。
“是你。”紫焰挥起血鞭缠绕住沉月的手臂,他不以为然,只深深凝望她,唤一句:
“焰儿。”
听他这么叫,竟让心底慌乱。
“不准这样叫我,我跟你不熟。”紫焰再动手,血鞭缠他更紧。“为何你会出现在我的梦中?你是谁?”
“他是罪人。”旁边的琴心死死盯着沉月,抢先道。
沉月的目光转落在琴心脸上,稍有些许无奈。“比起他,你更恨我么?”
冲击。
琴心咬牙,当下挥剑斩来,被沉月空手接住。
如此充满毒瘴又锐利的剑刃被他抓在手心,他竟然没有丝毫受伤流血。
一手抓青刃,一手抓血鞭,沉月将她们一点一点拉扯过来。
“那么长的时间,给你们的改变竟然如此巨大,丝毫不会法术的人儿,现在也拥有不凡之力。”
声音,如梦如幻。
“我想看看,你们的力量,以及,你不愿意说的曾经。”
周围,瞬间扭曲变形,陷入昏暗,一切都在旋转。
待一切恢复平静,紫焰发现她们处于一片荒凉之中,阴风怒号,四周怪石嶙峋,飞沙走石;头顶为黑灰的天空,脚下是暗红的土地,荒芜之极。
身边,是紧紧依靠的琴心。
“琴心,你没事吧?”紫焰关切地问。
“我没事,你呢?”
紫焰摇摇头,随即打量起周围,琴心也在四下张望,一边大声嚷嚷:“这是什么破地方?巫沉月,沉月!”
“琴心丫头,我在这。”
二人立马转过身来,只见沉月站在远处一块巨石顶上,飘逸似仙。
紫焰警惕地盯着他:“这是什么地方?巫沉月,你在耍什么把戏?”
“我的斗技场。来一番较量如何?”沉月的笑意清朗如风。“你们无需保留,尽情出击吧。”
“求之不得。”琴心执剑率先上前几步,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团被点燃的熊熊烈火,挡是挡不住的。
那她呢?
紫焰甩动血鞭,鲜艳的血色在这昏暗的世界是那么明显,散发着张狂的气势,就如同她现在焦灼的内心。
她要圣幽雪。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不知道交手了多少回合,原本荒凉的世界更是风沙漫天,土地上千沟万壑,惨不忍睹。
紫焰和琴心背靠背站着,大口喘息,身上衣着凌乱,都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
沉月依旧站在一块巨石之上,看起来比她们好一些,除了衣袍被撕裂了几处。
力量,还是有悬殊的。
“为什么不用神器玄月?”问话的是琴心,同时,紫焰也投以好奇的目光。
“玄月只斩邪魔,诛万恶,你们,并不是。”
这番话,他曾经也对一个人说过,只是到头来,全盘皆错。
继而又道:“好了,此番较量到此为止。”
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她们的底子,那么,接下来的,才是最重要的。
“琴心丫头,焰儿,对不住了。”沉月轻声喃喃,双手在胸前飞速结出结印,朝虚空一挥。满空莹光碎片飘飘扬扬,如星子洒落。
他想知道,那段尘封的往事。
“什么到此为止?巫沉月你看不起我们是不是?我们再战三百回合!”一旁的琴心还在张牙舞爪吵吵嚷嚷,没有发现异常。
紫焰惊觉上空的变化,那一片片落下的莹亮,让她感到不安。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赶忙扑向琴心,大喊:“是迷离境!琴心,快闭上眼,屏住呼吸,开启结界!”
迷离境,主攻脆弱的内心,让人如坠梦魇的高级幻术。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莹光碎片反射出幽暗摄魂的光束,无数条细密的光束交织成网络,穿透了她们的身体,越过了灵魂的交界。
“澎——澎——”灵魂在鼓噪。
等琴心反应过来,周围已经陷入黑暗。
眼前,是无止尽的黑暗,浓密的黑中,惟一能见到的是手中青刃散发的青绿色幽光。
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何人,由一个轰鸣声不断的世界瞬而转到寂静异常的空间,都会感觉到不安,此时的琴心亦是如此。
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琴心急喊着:“焰儿!焰儿!你在吗?快回答我啊!”
没有任何人回答。
试探着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然而黑暗中的道路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
琴心气急败坏,突而暴喝:“巫沉月!你又耍什么诡计?”
“巫沉月!”
回音缭绕。
被风吹散后便又是死寂。
琴心猛然醒悟,现在这个世界里,就只有她一人。
这是黑暗……寥无人迹的黑暗……
这种黏糊冰冷的感觉,和从前的那个黑暗是如此的相象。
啊!
琴心在心底低呼一声,使劲地甩甩头,告戒自己道:琴心,千万不要多想!这可能是失足而无意间坠入的世界,现在应该要想该如何走出去才是!
她抑制着自己不住颤抖的身躯,继续摸索着向黑暗深处走去。
越来越深的地方,越来越深的黑暗。
耳边忽然回响着一阵低嚎声,似一种生物的咆哮。
前方的黑暗中隐隐约约有光点在跳动,墨绿色的幽光扑朔迷离。
“那是什么?”琴心低喃,心中一个咯噔,顿下了脚步。
那些光点似会移动般,扑闪扑闪地就来到了琴心眼前,便不再移动了。
静默,默默默,默出一声尖叫。
“啊——”
琴心一个踉跄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双腿蹬在地上不断往后退,惊恐万分地望着前方。
——这哪是什么光点,眼前密密麻麻堆聚的,分明是一双双墨绿色,闪着凶残与贪婪目光的眼睛!
……
曾经琴心以为可以永远封藏的那些过往,现已冲破她的防范,过去的一幕幕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澎湃地在脑中闪过。
而最让她心痛的那一段,却在此时真真切切地显像在眼前——
外面硝烟不断,哀号不断。
幼小的女孩,蜷缩在冰冷的墙角,为了躲避硝烟;而为她遮挡的是那一捆捆新鲜的柴草,此时却已染上了猩红。
在黏糊与冰冷的黑暗包裹掩饰下,猩红已不再刺目;但血腥味的刺鼻却肆无忌惮侵蚀着她。
她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任凭泪水簌簌地流,泛滥成灾;她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却不敢轻易挪动一分一毫。
外边,得意的尖笑声和撕心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她默默忍受。一直努力地辨认着,有没有熟悉的声音。
爹爹,娘亲,你们还活着吗?
今日宓门村难逃一劫,他们疯狂了,彻彻底底地疯狂了,他们要毁掉宓门村!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他们?
神啊,守护着宓门村的神啊,你们现在又在何处?宓门村至死不渝地为你们效劳,为你们守护着法物,而在今日宓门村危难时,你们又在哪儿?
她仰头含泪地望在和无星无月的夜空,心中呼喊——
月……月!宓门村有难,你快来啊!
月……你在哪里?琴心一个人好害怕,琴心还不想死。
月,你说你是神,你会守护宓门村……
月……你曾承诺过,不会让琴心丫头受伤害,可是为何琴心呼唤你,却不见你出现?
千遍万遍的呼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力竭了,心痛了,绝望了,心底止不住地狂笑。
哈哈哈!原来,原来,所谓的“神”也不过是空有虚名!哈哈……
神是懦弱的,自私的,碰上力量强大的妖魔,神也会害怕,神也会退缩!
狂笑背后是无限的酸楚。
耳边忽然回响着一阵低嚎声,是它们的咆哮,很近的距离。
她,一个凛意,猛然抬头,只是那么个一瞬间,她觉得天昏地暗。
眼前的黑暗中,墨绿色的邪恶之光在闪烁,透露着凶狠,贪婪与惊喜。
那是眼睛,无数双邪恶的眼睛!
终究,还是,被,被发现了……
自它们的喉中发出一阵阵鼓咽——还有一个呢。
她感觉到唾液滴到肌肤上的滑湿,她听到了尖锐的牙齿撕裂血肉的声音。
她被它们疯狂地抓咬着,撕扯着,但就是。
感觉不到痛。
痛到极限,痛到麻木了就会感觉不到痛,因为她心中的痛已经超越了所有,所有。
寥无人迹的黑暗,
她独自一人,忍受着痛苦。
最终。
颓然地倒地。
血,是这儿最亮丽的一道风景,挥洒了漫天,不带一丝感情。
……
“啊!”琴心在黑暗中歇斯底里地叫喊,双手抱头,早已泪流满面。
月,你食言了,你没有来,没有来,为什么??
就算救不回宓门村,但只要你出现,让我能见你一面,死又何惧?可是,你却不曾露面。
呵呵……呵呵呵!!
我终究不是你最在乎的人……
画面突转,魔族城堡,那个孤傲冷漠的少年,熠熠紫瞳是最危险的颜色。他把幻音琴丢在她身旁,语气是那么冷淡:
“给你幻音琴,做我右权使。”
“他们并没有死,只是换种方式活着。”
一盏灯,带来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希望。
“做我右权使,这是代价,我要你好好活着。”
她竭嘶底里尖叫呐喊,拿起所有触手可得的东西砸在他身上,最终只能是抱着双膝痛哭流涕。
“你,没有能力反抗,也没有任何选择。”
“我要你好好活着。”
所谓好好活着,就是变相地将她折磨于水火当中,让她清醒地带着这些不堪的记忆,为罪魁祸首效力。
一去,这么多年。
黑暗中,琴心趴在地上嚎啕哭泣,意识濒乱到接近于崩溃。
突然,那个名字响当当地在脑海中跃现,唤醒了她。
沉月。
月……月……沉月!
对,这一定是他耍的诡计,刚才他们是在战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那些都是已被我淡忘的不堪回忆,你为何却要我再度想起!”
直到此时,那一幅幅血腥与残忍的画面还接二连三地在脑中闪过。
“巫沉月,我恨你!我恨你!”
琴心突地站起身,用迷离而怨恨般的眼神直视前方,泪水已干涸。
她颤着音冲着黑暗幽渊竭力呐喊着——
“巫沉月,你给我出来!这样躲躲藏藏的算什么英雄好汉?出来!让我们彻彻底底地做个了断!”
“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