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而凉。
月光如华。
被夜色笼罩的长亭中,一团火焰浮空摇曳。
沉月负手而立,凝望浮空火焰,清冽如清泉的眸子印着火焰红色的倒影。
等午夜时分,皓月移至夜空最高处,银色的光辉射下。月光穿透火焰的同时,浮在焰火正中的青刃和血鞭化为灰烬。
挥挥手,火焰消失,目光转而望向清亮的夜空。
青刃和血鞭都是不祥之物,使用过长便会对主人产生极大的反噬之力。
就环绕在青刃上的浓重瘴气和血鞭上的阴寒血气来看,就知晓了它们的邪恶度,像琴心这样的凡人身躯更是无法承受。
那他,擅作主张夺取二者,并将其销毁,也算是救了她们么?
旁边的树林中窸窣声响动。
沉暗的林中,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出一个漆黑的人形轮廓,那样呆呆地伫立,似乎有些颤抖。
沉月远远望过去,声音波澜不惊:“来者何人?”
语音刚落,林中的人影开始移动,异常缓慢地,脚步沉重地,终走出了为她遮身的沉暗。
是琴心。
站在外面的人儿,披头散发,一头青丝乱舞,一身的青衫显得有点凌乱;最重要的是那双秀瞳,溢满了哀和怨,凄厉的目光直射沉月。
沉月眼底有波澜微动,声音透着担忧,“琴心丫头,你受了重伤,怎么可以起身出来?”
“把青刃还给我。”
琴心紧咬着嘴唇,单薄的双肩颤动着,显得如此脆弱。
“把我的青刃还给我。”
她过来扯住沉月的前襟,仰视他,明明想把眼神放的凶狠,可当对视他沉静的双瞳,泪水就不自觉涌上眼眶。
颤抖着,她松开了手。
“青刃已经没有了。赠你更好的武器如何?”沉月抓住她的手腕,从虚囊中拿出一柄短剑,放在她手中。
剑身泛着朦胧寒光,剑刃非常锋利,被打磨得光亮,清晰地映出她失色的面容。
刺雪剑。
“刺雪,刺雪,呵呵……刺雪。”琴心的声音尽显苦楚。
她是认得这把剑的。这把剑……这把剑……
“你定是我命中的劫,巫沉月。”
颤抖着握着剑后退几步,剑尖直指沉月。
“为什么我们再次相见时却是这种场面?为什么要使用如此残忍的阵法来对付我们?”琴心在悲戾。
“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又是这句话,又是因为这句话!哈哈……”琴心涣大了双眸,思绪被牵引到了过去——
火光四起的村,妖魔们正肆意屠杀。村的入口,村长与魔王封冥相对而立。
“我们宓门村超脱五界之外,与你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却要进犯,残杀我村众人?”村长怒火冲天。
而前方那个长得英俊不凡却残酷无比的魔王,用凶残的目光傲视村长,只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当时的她隐身于远处的黑暗,目睹了这一切。她永远不会忘记这句话,还有那凶残的目光。
“好,好,好。”琴心的泪水不争气流下。“就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而让我重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的悲伤,你又何以了解?我的痛苦,你又何以体会过?”
沉月静伫,心如同被人撕了一道口子一样难受。
“想当初,我们遭受灭顶之灾时,你又在哪?想必是在天宫潇洒地娱玩吧!而我们,竟还如此地信任你们,傻傻地祈求你们这些所谓的‘神’来营救。哈哈……”
“你懂得被生生地扯下血肉的痛苦么?你知道亲眼目睹着曾朝夕相处的人们惨死倒地的绝望么?”
“那时的你失信没有前来,也罢,也罢,但现如今我们再次重逢,却又是这般场面,而你,竟还敢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因过分激动而使琴心的面部扭曲,显得十分狰狞;仅她那犀利彻寒的目光就足以让对方死上千百回了。
“听说刺雪削铁如泥。”
上前两步,琴心将手中的剑刺进沉月胸口。
他没有躲。
沉闷的声音。
沉月听到了,自己的血肉撕裂和肋骨断裂的声音;他看到了,鲜血自胸前冒出,染透了他的长衫。还有,那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忍不住发出几声呻吟,十分低沉。
“疼吗?不及我万分之一。”
的确,如沉月所说,比起烬天,她更恨他。
有一种恨,叫仇恨,有一种恨,叫爱恨。
血,似无休止往外流,自他的指间渗出,地面上是一片被黑夜掩盖掉的红。
触目惊心的场面。
沉月单膝跪倒在地上,琴心触电似的后退几步。
让他受伤,这不就是她期待的吗?因为他受过的伤痛永远都比不上她。可为何现在,自己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是心痛。
刺雪剑,被刺雪剑所伤,伤口难以复原,使得血流不住,流血而亡。
然如今……
“明知是刺雪,为什么不躲开?”琴心的泪水糊了面容。
“没事……琴心丫头,你心里好受些了么?”音,干哑而颤,一丝血迹自沉月的嘴角滑下,他还倔强地微笑着。
“比起你所受的痛苦,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可我还浑然不知,自命清高,直到现在……呵……迷离境,是错误的一手棋。”说到此,沉月突然咳血,好不难受。
琴心凄笑,突然一个激灵,猛然想到了什么。
“不!你没错,你没错……”琴心失态大喊。
“你是神,而我现在为魔界效力,神与魔自古以来都是以敌对的形式存在……”琴心一步步地往后退着。
“对付敌人用最狠的招数是应该的呀,可我还如此般无理取闹找你麻烦,害你受伤……你没错,是我的错,我的错……”
好难受,好难受,原来明白真相后心会这么痛。
音落,琴心带着一脸的落寂转身急奔而去。穿梭在繁华树林中的身影显得那样恍惚,那样脆弱。
“琴心丫头!”沉月冲着琴心离去的方向急喊,急切地想站起,不想引来的却是一阵阵咳血。刺雪伤他很深。
为何定要以神魔相称?为何定要划分界限?
神何谓……魔又何谓……
沉月望着琴心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不奈,心中叹息。
奔回房里的琴心用背脊抵着门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这个狭小空间里装着的黑暗紧紧地压迫着她,而她却想借此加之于周围冰冷的触感使自己麻木。
纤手掩面,紧咬下唇,泪如雨下。
月亮为她而悲,惨淡的光芒洒下,那么深寒;
树林为她而泣,轻舞枝蔓,颤抖不止。
现在,将自己封锁在这黑暗空间里,享受着孤寂,之前的一幕幕闪现,泪水怎么都流不干。
一串串滴落,泛滥成灾。
很酸……很涩……很咸……亦有滴点在肤上的冰冷。
愚蠢,任性,自私,原来这就是自己,一个如此令人讨厌的人。
一直都是在怪他,都是在怪他,却没有反省过自己。
他是神啊,高贵的神……她有什么资格指责他?自取其辱的傻瓜。
他会讨厌她吧,会恨她吧,也难怪永远无法成为他最在乎的人……
“啪嗒,啪嗒——”
泪点落在黑暗中的声音仍在回响。
倘血的心无法承受过多的压力,一点点地冰冷,一点点地死碎。
琴心不再约束自己,她要放纵,她要让泪水尽情地流。泪,并不意味着悲伤,它更能带走悲伤。
封闭的空间,浓密的黑暗。
孤寂的人影放声而泣,月光反射出她的倒影——脆弱不堪。
一切的一切,都要独自承受。透过眼角晶莹的泪花,她黯然空洞的瞳中狠狠地刻着——
封存过往。
……
“出来吧,你躲着很久了。”
沉月倚在石柱上,深深的目光穿过夜色,落在远处的院落。
竟然被发现了。
院落拐角处,人影踌躇片刻,才决定走出。
白衣胜雪,黑发如瀑。
是紫焰。
……
当晚,紫焰从黑暗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房里,周围没有其他人,琴心不在,沉月不在,包括自己的武器,血鞭,亦不在。
她抱着头回想之前的事,想起了决斗,迷离境,噩梦般的深水恐惧,还有,温暖的怀抱。
温暖的怀抱?
她揪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真要命。
对了,迷离境,琴心,琴心怎么样了?
她担忧地出了门,正好看见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儿,往长亭方向走去。
那人就是琴心。
紫焰觉得不对劲,但也没叫住琴心,索性一路跟着她,然后,就看到她和沉月的纠纷,听到他们的对话。
她躲在角落里,内心的震撼无以言状。
然后,他发现了她。不,他早就发现了她。
……
“你们……曾经认识?”并且结了私仇?
沉月没有回应,只是一直凝着她。
这种目光,她不陌生,以往烬天常这样看她;这种目光,太过炙热,她不敢与之对视。
紫焰犹豫了下,还是走上长亭,看到他染血的衣衫,胸口插着一把寒光利刃,鲜血还在不停流。她皱了皱眉。
“你受伤了。”
“你在关心我吗?”沉月干脆利落地将胸口的刺雪剑拔掉,捂住涌出的鲜血。
紫焰眼睁睁看着,眉头一跳,只觉会很疼。
她瞥开目光,直盯他温柔的双眼,勾唇淡淡一笑。
“呵……把血鞭还给我,还有,圣幽雪在你身上吧?给我。”
朝前伸出手。
“焰儿,哪有这样向人讨要东西的。”沉月咳笑起来。“圣幽雪这么贵重的物品,怎能轻易交给你手上?”
“你不交出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乘人之危,硬抢了。”紫焰上前几步,加重了语气。“你现在身受重伤,可要想清楚了。”
沉月无奈笑笑摇摇头。
“抢东西之前是不需要跟对方说的,否则不就让他有防备么?”
紫焰微怒,当真去抢,才靠近他,突然身子不能动了,也不能说话。
惊讶地瞪大双眼。
沉月挑起她的下巴,俯看她的金瞳,她费劲地瞪着他,用眼神杀他,他觉得好笑。
“即便我受伤,以你之力,仍旧奈何不了我。”沉月轻咳,摇摇晃晃,竟然趴在她身上。“血流多了,好累,借你身子靠一下。”
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她甚至能感觉到湿润的热度,瞪大眼睛。
紫焰聚法力想突破他的禁锢,一次又一次尝试,一次又一次失败,无可奈何。
“真好……”耳边是沉月的轻声喃喃。抱着她的感觉,真好。
紫焰心跳不已,紧张不已,又愤愤。除了烬天,还是第二个男人这样抱她。
“夜里凉,怎的穿这么单薄就跑出来了。”沉月再贴紧她,双臂环抱得更紧,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挡风。
温暖,仿佛掉进了温暖的巢穴,可以什么都不怕,这种被好好保护起来的感觉。
“焰儿,现在,你可以清醒地感受到我的拥抱了。”而不再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