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里醒来,紫焰猛地睁眼,从床上撑起身子,气喘吁吁,胸腔内的心跳怦怦响。
身上是凉丝丝的触感,才发现身上赤裸,脏衣裳已经被尽数换下,一套新衣折好放在床头,玄日剑柄好好的放在衣裳上面,泛着朦胧晕光。
脑中仍有眩晕疼痛,捂着脑袋揉了揉,渐渐回想起晕厥之前的事。
大雨,金光,血红。
而后是撕裂灵魂的琴音,熊熊的白焰……
紫焰抱着胸口好不喘息。
对当时自己的行为仍心有余悸,才缓下的心又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填满,撕扯着,矛盾着,有庆幸,又有怒意。
琴心在外面喝闷酒,届时雨已停。
紫焰起床穿好衣裳来到琴心跟前。
琴心发现她起来了,手中酒杯一顿,瞧着她,嘴唇嗫嚅几下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收回目光望向别处,举杯一饮而尽。
再倒酒,刚拿起酒杯凑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就被紫焰抢了过去,啪地放在桌上。
“给我个理由。”
紫焰质问。
“为什么要阻挡我?”
琴心瞧了她一眼,不说话,伸手去拿酒杯。紫焰把酒杯挪了个地方,琴心再去拿,紫焰干脆一拂手将酒杯扫到地上,轻响几声,杯子没碎,倒是滚远了。
琴心突地站起来,跟紫焰平视,带着些酒气,也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做就做了,要什么理由?阻止你犯错,也需要理由吗?”
紫焰跟着也恼起来,“琴心!你还记得此行任务是什么吗?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是敌是友你分得清吗?这么偏袒巫沉月,莫非他与你是相好?”
“啪——”又是一巴掌。
重重甩在紫焰脸上。
琴心气得双肩在发抖。“你这个疯子,我恨不得把你打醒。”
紫焰惨淡一笑。“嗯,我是疯子。”
不再多说,一把抓起桌上的一坛子酒转身就走。
琴心吼住她,“你人走!把酒留下。”
她顿了下,继续走。
“喂,我叫你把酒留下。”琴心一拍桌子,再吼。她从沉月的酒窖偷两坛酒容易吗!“你不会喝酒!”
的确不会喝,但是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的。
紫焰自己开坛喝,就在夜色中寂静的长廊。
雨后的夜色浓重却不压人,长廊上挂着的一盏盏灯火轻轻摇晃。
酒气闻着很烈,听闻喝酒消愁,她带着情绪不管不顾,捧着坛子仰头就倒一大口,呛得该死,还是坚持喝完了。
头昏昏的,脚下很轻,睁眼看着整个挂在长廊的灯火都在转动,扶着柱子才稳得住身子。
应该是醉了吧?原来醉是这种感觉。
有难受,头昏脑涨,心里面反倒是轻松起来,似乎也能更直面自己,直面自己的真实想法。
想法太多,皆是愁绪,只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只想倾吐。
紫焰摇晃到长廊外,靠在一块大石边。
石头上仍有些水气,沾着身上湿冷湿冷的,可她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情绪澎湃不能自己,夜色是最好的催化剂。
紫焰翻个身伏在大石上,轻抚两下石面,化指为笔,既然无处倾吐,那么刻写下也好。
一落笔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怎的从琴心那里抢了一坛酒,不好喝,又喝了个彻底,似乎借着微醺,才能面对最真实的自己,感受心底最深的悸动。想起的很多很多,那些被淡忘的过往,真的完全无所谓了吗?那些未挖掘的真相,真的有勇气坚持吗?
“会不会在醒来的时候,又会自我抑制地感叹,作为现世中的蝼蚁,何必拥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应当像烬天所说,活在当下,过所有人都在为之努力的闲散日子。记忆未必不会痛苦,遗忘未必不是好事。是罢,当下的一切,真的可以不用怀疑吗?
“临丰都此行,似乎要销蚀我所有的坚忍和耐心,也许是从那晚开始,那个吻,又也许更早些,那个梦?内心焦躁不安,不敢面对巫沉月,只瞧一眼就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害怕又不是害怕,不敢见却又想见,无法克制的,是怎么了?甚至,甚至想跟他一起相拥而眠。
“太可怕了,可怕!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逃离这里,应该要快些完成任务逃离才好,回到烬天身边,烬天……可今日重伤他血淋淋,非但没有一丝得手的欣喜,反被吓住了。琴心说我做错事,我觉得她忘了身份口出逆言,心下却也认可自己的过错,越急越乱越错!为什么?为什么?也许我真是疯了,疯了……”
紫焰摇摇晃晃独自在石头上刻写下自己的想法,写得满满当当。
不想这庄园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沉月做的,石上的所写所想被他尽知。
彼时沉月拿着寒雪伊递过来药碗忍不住颤抖,心口跳动起伏加剧。
药碗掉落,药汁洒了满地,他晃神要去捡,被寒雪伊急忙拦住了。
“哥哥逞能!就说哥哥拿不住药碗了,还不让我喂,现在把药洒了吧!哼……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别吓我……”
沉月愣愣地看着满脸焦急的寒雪伊,轻轻摇了摇头,只说:“没事的,哥哥有些累了。”
说着闭眼躺下,手指仍在颤抖。
眼前一遍遍闪过那些或深或浅的字符,这就是她真实的想法么……
紫焰一遍又一遍看大石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越看越觉得自己可笑,写的什么东西?
醉酒之可怕之处,在于急欲倾诉自己的内心,在倾诉之后的清醒中,又不敢面对这些,只觉自己冲动了。
是罢,冲动,不可理喻。紫焰也这样觉得,好在当下只有自己一人,不怕引起什么笑话。
摇摇头,拂手将石上刻着的文字尽数抹去。
“纸鸢姑娘怎的在这里独自喝酒?”
刚抹去,就听得后边传来声音,紫焰惊的猛然转身。
是眉姨。
“眉,眉姨,你怎么会在这儿?”
紫焰好似做坏事被抓个现行一样,腿软险些站不稳,好歹靠在大石上缓了缓。
“雨后清爽,现在夜不算深,我便出来溜溜,可不想就碰见了你。”柳眉提着灯笼照了照紫焰颓然的神色,心下明白几分,轻叹一声道:“庄主受了重伤,快去看看他罢。”
闻言,紫焰一个激灵,又有些迟疑了。“我,我可以去么?”
柳眉“啧”了一声,道:“说的什么话,真是。不识路吧,我引你去。”
柳眉把紫焰领到沉月的房门外便先行离开了。
面对紧闭的房门,紫焰杵着像根木头,迟迟未有动静。
她挣扎片刻,一咬牙心一横,就当是借着酒劲了!
手刚放在门上,门就被打开了,她好生一愣。
门后是寒雪伊,正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抬眼一看是她,也好生一愣,半晌才道:“焰姐姐?!”
紧接着就摆出了悲伤又恼怒的表情。“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你哥哥……”
“哥哥被你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你知道吗?你走吧,走吧,我们现在都不想见你。”寒雪伊一边说一边把紫焰往外面推去。
紫焰连着往后退,不知该说些什么,看寒雪伊这架势,铁定不让她进去了。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叫唤:“雪儿。”
寒雪伊咬着下唇好一会儿没动静,直瞪着紫焰,最后一跺脚,一把扯着紫焰往屋里走。
把她扯到沉月的床边。
“哥哥,焰姐姐来看你了。”
说着瞧了一眼沉月,再瞧一眼紫焰,眼神还是有些怨念的。
“我去给哥哥做些吃的来。”她一边说一边踱步往外走,待关门声轻响过后,屋内变得静得很。
紫焰站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仔细看沉月,他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了,但好几处仍有血迹渗出,的确伤的很重。
她心里一抽,忽然又自责内疚起来。
只怪自己那时候被怒气冲昏了头。
她想道歉的,嗫嚅了好一会儿没说出口,最后还是说了。
“对不起。”她垂着头小声道。
就当是借着酒劲吧,今晚的一切都是借着酒劲行事。
她这样想。
似乎有了这么个借口,做什么都可以不怕,都可以无关自己。
沉月轻轻地笑。“你喝酒了。”
紫焰望着他,昏昏然蹲下身子伏在床边,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受伤了还笑得出来,莫非把脑袋伤到了?”
沉月不语,凝望她温和地笑着。
紫焰对视他的双眼,这次没有匆匆转移目光,大胆地凝看许久,发现他的双眼是这样的好看,眼瞳中的温和有包容万物的力量。
她敛了敛双目,绞着手指心虚道:“是不是伤得很严重?当时流了那么多血,是很疼吧。”
“嗯。”他应一声。
“那现在,现在呢?”紫焰有些紧张的地问。
“焰儿,无需太紧张,不碍事的。”
“还说不碍事,现在都动弹不得。”
他不言语,紫焰又低声道:“我……第一次用玄日,不想它的伤害力这么大。”
沉月难得轻叹,道:“以后不要轻易用了罢。以免闹出大的动静,容易带来不必要的祸端。”
紫焰点头,深深垂着头,不再说话。她始终是做错事的孩子。
回想当时的情景,她紧握玄日,那一瞬间的全身剧痛,灵魂刺穿的震撼,至今心有余悸,像是被玄日咬了一口,它是一头猛兽。
见她有些颓然,沉月温言安抚道:“焰儿,没事的焰儿。”
她点头。心里内疚又委屈。
他凝着她的脸颊问道:“今日琴心甩你那一巴掌,我看的真切,是用了十足的力,可还疼?”
还是有些疼的,但是刚刚甩的更疼。
沉月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一声:“怎么这边脸颊也红肿了?莫不是刚才她又甩了你巴掌?”
紫焰不置可否,也没说话。
沉月有些无奈道:“琴心丫头的性子比较快,你不要跟她计较,她更多是心疼你的。”
她点头。
沉月伸出手来,动作有些艰难,是想要摸她的脸颊,又难得抬起,只伸出床边,朝着她。
紫焰看着他的手,稍有迟疑,缓缓伸手过去,轻轻抓上了他的指尖,他的指尖变得有些凉。
他收拢指尖,也抓着了她。笑得像个得了奖赏的孩子。
紫焰凝望他,那一瞬,他的笑意仿佛化作一阵清风,吹散了她心中的愁绪。
明明是她来看望他,安抚他的,最后好似被安抚的人是她。
真是很奇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