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焰捂着脑袋清醒过来时,已经离开了炼魂谷。
她躺在一大片草地正中,草地那遥远的尽头是山峰的阴影,还有幽暗的树林。
天色,正值落霞时分,金灿灿的夕阳十分好看。
柔和的霞光包裹着她的白衣裙,她的影子扑在草地上显得十分细长。
这是与她恍隔十年的世界。
紫焰扑腾跳起,映着夕阳的暖色,她的眸中饱含泪光。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声音穿到云层之上,又被风吹散。
草地的尽头,是一片墨绿幽暗的树林,魔族中称:濒之林。
濒之林,魔族城堡的第一道防线。穿过濒之林,就可以看到魔族城堡了罢!
而他,会在城堡中等她。
紫焰朝濒之林急急行去,恨不得下一秒便到达林子里,再下一秒便到达城堡。
心急终归吃不了热豆腐。
没走几步,紫焰脚下一个趔趄,被狠狠绊了一跤,扑进草地里,啃了一口泥草。
“咿呀,什么东西?”身后吃痛地一声叫唤,是个女子。
紫焰刚想从地上爬起,女子一脚踩下来,又把她踩得趴回地上。背上钝痛,可想她用力不浅。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魔族大营,还踩本姑奶奶,报上名来!”
女子凶声恶气,紫焰并未应声。
背着光,透过散乱的发丝间隙,紫焰仰望这个凶声恶气的女子,这女子长得很漂亮。
漆黑的眼珠子,漆黑的长辫子,肌肤晶莹白皙,吹弹可破;美貌之上,并无一丝娇媚,反倒显出一股子英气。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个凡人。
凡人。
见紫焰还敢肆意打量自己,女子脚下加重了力道,“放肆,还不快报上名来!”
“我叫,紫焰……”
“大胆!这个名字岂是你能乱说的?”
女子怒火中烧,唤出武器,一柄充满瘴气的青色长剑,二话不说就劈了下来。
性命攸关,紫焰迅速运力闪身而出,险险躲过。
长剑砍在了草地上,剑刃触及之下,方圆十尺内,绿草尽数枯萎。
抽回长剑,女子面朝紫焰的方向,看还是气得很,她再欲攻击,下一秒,动作却生生顿下。
女子睁大了双眼,再睁大,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紫焰疑惑不解——
这女子很陌生,自己确实是不认识这个女子的,可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却好像认识她似的。
女子很激动,急急跑过来扯起紫焰的袖子看她的左臂,再扒开她的衣裳前襟。
当看到紫焰胸前的圣星泪后,她颤抖地倒退几步。
紫焰的左臂上,有一朵紫色火焰花的胎记,这也是她的名字来源。
而圣星泪——
它是一块精巧的半透明血色玉璧,血色玉璧发金光,实在奇异;其内部包含着的力量,凝结成泪滴状流动。据说圣星泪是天地圣物之一,除它之外,还有——圣幽雪。
圣物与天地同在混沌期生成,蕴含天地间最纯粹的力量。
自从紫焰有记忆起圣星泪就在身上了,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记得当初圣星泪一片灰暗,就像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子,是她唤醒了它,用她的血。
“你真是……紫焰?”女子声音混沌。
未等紫焰回答,女子便仰天长啸又掩面哭泣,声音撕心裂肺。
整片草地都在为她的哭泣而颤抖。
本来心生恼怒的紫焰,看这女子现在这个模样,也是于心不忍。
“你……你没事吧?你为何要哭?你认得我吗?”
也许是太久没见生人,紫焰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说出口的只有生硬。
女子并不理会,自顾自掩面哭泣。
“狠,真狠。”女子喃喃低语,紫焰不明所以。
“哎……”紫焰朝她走去。
“别过来!”
女子一边伸手阻拦紫焰,一边把脸埋得更深了。
她的手指在颤抖。
紫焰看到了她手上的幻音琴——幻化成戒指,被戴在小指上的幻音琴。
戒指的纹路很漂亮,在夕阳下反着光更漂亮,那把幻音琴,一定也是非常漂亮。
烬天曾说过,幻音琴是至上灵器,曾经属于一个很厉害的控魂战神,女战神。战神喜用音律控魂,幻音琴在她手中,可攻可守,可控千军万马,琴人合一,力量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战神死后,幻音琴不知怎的也消失了,这一消失便是上千年,这一重新现世,却是在这里,这个悲伤的青衣女子的手上。
“你竟然还有幻音琴。”紫焰伸手去拉她。
唰——
血珠飞溅,鲜血染红了紫焰洁白的衣袖,那个青衣女子挥剑伤了她。
瘴毒入伤口,万虫噬肉般疼,如同紫焰在炼魂谷中,不小心被噬血剑割伤了那般疼。
紫焰明明可以避免受伤,只要她用血鞭抵挡,可是她没有。
因为一旦抵挡,血鞭必然会伤害那个青衣女子,她于心不忍。
血鞭,顾名思义,浑身和血一样鲜红,长十尺,性嗜血,普通妖魔及道行不深者,只遭此一鞭,便会四分五裂,血染大地。
这是雾释长老赐予她的武器。
“焰儿……”青衣女子哑着嗓子这般叫唤。
她铺满泪痕的面上尽是挣扎和痛惜的表情,她手上的青瘴长剑还在滴血,这一剑斩得不浅。
“对不起。”她一把丢下长剑,双手捂面一步步后退,忽而身形一闪,消失远去。
“等等,你究竟是谁?”
紫焰唤都唤不住,伸手过去抓不到任何,只有风在手心窜动。昏黄夕阳下风吹草动,她的白衣翻飞,她的黑发遮了面容。
还有胸口,圣星泪在颤动。
她究竟是谁?
一个凡人,可以安然身处魔界,拥有至上灵器幻音琴,还可掌控瘴气如此强烈的长剑。
她是谁?
“那个,我忘记拿我的剑了。”青衣女子忽然又出现在紫焰身后,声音很轻。
紫焰转身时,正好见她伸手取剑,长剑在她手中化作虚无。
青衣女子抹了把脸,双手背在身后,她的发丝和青衫在飞舞,她对着紫焰笑了笑,印着夕阳,美得像清素百合:“王座下右权使,琴心。”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城堡西侧,被苍翠竹林簇拥的璎珞亭。
朱红色篷顶,一青一白双龙戏珠,麟角银须,双目炯炯有神;朱红色四柱,奇花异景,珍禽奇兽,精雕其上,均清晰可见。
贯穿璎珞亭底部,为一溪流,幽深如幻,清澈如璃,透明如镜,不知所源,不知所向,亦实亦虚,非实非虚,亦迷乎?
此乃濒之溪。
此时溪水甚是平静,水面上波光粼粼。
在璎珞亭逆光处,男子背对而立,长发披散,长袍及地。
他手执一玲珑金杯,旋转,旋转……
深邃的幽紫色眼眸注视着即逝的夕阳,欣赏这一奇异美景。
“夕阳是最美的!”
曾经沐浴在夕阳柔和的光芒下,她睁着美丽的眼睛,望着身旁的他笑吟吟地说。倾国倾城,如银铃般的笑声围绕着他。
“即逝的夕阳,犹如一片飘至空中的樱花,娇艳的躯壳中隐藏着坚毅的心,无情的风将它吹离母体,但它毫不畏惧,翩翩舞在空中,展现它最后的辉煌,这一刻,它才是最美的。直至落入浑土,它也面带笑容,因为它知道,来年它还将出现在枝头,俯视那一片沧桑……夕阳难道不是如此吗?”
他看着蹲坐在草地上,如痴如醉般望着夕阳轻声诉说的她,悲凉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也许她就是那一轮夕阳,那片樱花,如此般坚毅,又如此般脆弱。
那年她九岁,他十五岁。
当时她的记忆已封印一年。
夕阳中的男子旋转金杯的动作嘎然停止,眼睛微闭,轻叹。
一袭黑影自身后迫近。
“王,左权使影宫有要事禀告。”黑影道。
“说。”
“濒之林视察新情况,右权使与一白衣女子对峙,而那白衣女子……”
“有人如此大胆?那女子有何来头?”男子漠然道。
“她,身有王魂印,并且还戴有,圣星泪。”
男子一楞,猛睁开眼,手指一紧,金杯瞬变为一搓灰烬,随风飘逝。
影宫见此景,不再作声,他知晓,她是出谷了罢。
“退下吧……”男子挥挥左手,双目仍注视着摇摇欲坠的夕阳。
待左权使影宫退下后,男子转过身——
好一副让人倾心的面孔——剑眉星目,脸似刀削,目似电光,王风凛然。
他眼望前方,目光深幽,使这些葱密竹林都为之颤动,只听得他喃喃道:
“焰儿,你回来了。”